王舉人率領二十多個丁壯行在落卜收的田地之間,熱血沸騰,躊躇滿志。自任九姓總旗長以來,還從未獨自處理過此等大事。此次九姓蠱禍,殃及漢、苗兩族,不僅戎州縣知縣要出面裁斷,就連永寧宣撫使亦會過問。而那永寧宣撫使掌管西南蠻夷,直通朝廷,如果自己抓獲元凶孫文才,宣撫使上表朝廷,說不定就會給自己封個什麼官。想到這里,王舉人雙腿一夾胯下的馬肚,催馬前行。那戰馬一吃痛,甩開蹄子跑起來,無奈田坎路太窄,馬一跑起來,辨不了方向,前蹄一下踩進水田,深陷了進去,馬用使勁後腿往後蹬,卻也無法拔出來。
王舉人騎在馬上,身子隨著傾斜的馬身往前傾,直似要掉下來的模樣。他著急地命令隨行的丁壯︰「快!把馬腿給我拔出來!」隨行的丁壯你望我我推你,誰也不願意下到水田里去拔馬腿,只拉著馬尾巴裝模作樣地拉馬。王舉人更加著急起來,自己又不敢亂動,生怕動一動就會從馬上摔進水田里。他兩手死死地抓住馬鞍,頭也不回地說道︰「哪個下田,我出一貫錢!」丁壯們听王舉人如此一說,紛紛爭先恐後地跳進田里,幾個人抱著條馬腿使勁往上抬,終于將那戰馬的前蹄拔了出來。
戰馬抖著前蹄上的稀泥,王舉人就在馬上晃動起來,但路實在太窄,想下馬而不得,只好繼續在馬上一顛一顛地任它搖搖晃晃。眾丁壯也趁著這個間歇,在田坎上澆水洗自己腿上的稀泥。馬抖完稀泥,平穩住四蹄,王舉人就催著丁壯們趕緊趕路。熊端公遠遠地從後面追來,大聲地喊著王舉人︰「王舉人,等一等我,我跟你們一路去!」
熊端公氣喘吁吁地追上王舉人,弓腰捂住胸口說︰「我想了想,孫掌櫃也不一定曉得他的酒里放了蠱,說不定其他酒里還有,我跟去看看。」王舉人也不拒絕,一提韁繩,催馬往前說︰「走吧!」
快到孫文才槽坊,王舉人卻自怯了,他吩咐丁壯們走前頭,自己躲在人群後。丁壯們到得槽坊門口,也是誰也不願意進去。王舉人正待出錢買丁壯們走前頭,熊端公往前幾步到人群前面,說︰「你們跟在我後頭。放心,孫掌櫃是個仁義人,不會傷到大家的。」
孫文才坐在堂屋里,見是熊端公與王舉人前來,站起身來沖熊端公抱拳行禮,說︰「熊老弟,我已在家等候王舉人多時了。」王舉人暗自吃驚不少,這孫文才怎知自己會前來,莫不是他已然明了何人放蠱?他心里有些害怕,但又想到,這孫文才無論如何也抓不到證據。于是,他指揮丁壯們把孫文才圍住,喝道︰「孫文才!你放蠱禍害九姓,捆了!」孫文才沒料到王舉人前來是懷疑這事為自己所為,也自心驚不少,但庚即定下神來,沖王舉人道︰「且不說我不會放蠱,就是會,我豈能禍害自己的鄉鄰?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王舉人冷笑道︰「你不要狡辯!在李家喝過你槽坊里的酒的人,全中蠱了。檢驗你抬去的二十壚缸酒,缸缸有蠱!」
孫文才這下徹底懵了︰自己親自釀的酒怎會被人放了蠱而不知道?放蠱的人是誰?為什麼要放蠱?怎樣放的?種種不能解答的疑惑困擾著這個精壯的漢子。王舉人雖然愛擺官架子,可是他不會無中生有,何況還有熊端公一路前來,這就更能確定王舉人所說非虛。孫文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雙手平伸,說道︰「既然是我槽坊煮出的酒有蠱,來吧,綁!」
王舉人暗喜,孫文才竟然不反抗,這省卻了許多麻煩。他正要拿繩子捆孫文才,卻被熊端公擋住,熊端公說︰「王舉人,孫掌櫃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在事情沒搞清楚之前,咋能夠先定他的罪?這恐怕于大明律令也不合。」王舉人沒想到熊端公會從中作梗,一時沒了主意,搔著腦袋問道︰「那你說怎麼辦?」熊端公輕輕按下孫文才平舉的雙手,答道︰「先驗槽坊里的酒,找出放蠱之處。」
在孫文才的帶領下,熊端公用雄黃檢測槽坊中剩下的兩缸酒,其中一缸也是放了蠱的,而另一缸卻沒有。熊端公問孫文才道︰「孫掌櫃,這兩缸酒有何不同?」孫文才沉思了一陣,緩緩說道︰「沒有放蠱的那缸已經存放將近一個月,而放了蠱的這缸跟抬到李東家的酒一樣是新近煮的。就只有這點不同了……」熊端公點頭想了一陣,問孫文才要曲藥和糧食樣本。孫文才分別抓了一把為李德貴釀酒用的糯米和平時釀酒的糧食,熊端公把這兩種糧食放水里浸泡,並用雄黃檢測,均無異樣。熊端公還要曲藥,孫文才搖搖頭,指著堂屋里一個空空的三斗籮兜說︰「煮這些酒的曲藥用完了,你看,籮兜都空了。」熊端公拎起那個三斗籮兜細看,發現篾條縫中還沾有少許曲藥,就用力拍打籮兜,抖落下來一些曲藥粉末。熊端公斂起這些曲藥粉末,就要化水檢驗,卻被王舉人阻止。王舉人說︰「既然酒里都查出了蠱,還查什麼曲藥?我看,還是交給知縣大人和宣撫使老爺裁決的好。另外,里里外外地搜一搜,這槽坊中的每一個人都不能放月兌。」
熊端公堅決地搖搖頭,固執地將曲藥化水檢驗。果然,那曲藥化成的水一遇到雄黃,漸漸浮起一層煞白的東西在水面,也同雄黃放到那放了蠱的酒中一般,是無數比針尖還小的死蛆蟲。熊端公面色凝重起來,問孫文才道︰「孫掌櫃,你這曲藥自哪家買來?恐怕還會有更多的人會遭殃……」
孫文才尋思,這縣城做曲藥的徐家,乃是戎州的金字招牌,何況幾十年來,自家槽坊用的曲藥都買自徐家,從未出過丁點差錯,這可不能牽扯了徐家。又自尋思一番,自己的徒弟們不可能放蠱到曲藥里,而槽坊里平時並無外人進出,曲藥也不為一般人接觸,這蠱從何放起?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來,琢磨一陣,又聯想起另一件事,心下頓時敞亮了許多。這被九姓人譽為「一桿稱」的孫文才悲愴地「哈哈」笑道︰「熊老弟,不要費心了。這蠱就是我放的,整死了人,我賣糧賣房來賠!來,把我捆了!坐牢殺頭我都無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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