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今夜顯得非常寧靜,張嫣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把劉盈的消息給封鎖起來,但是頂多只能維持一個時辰,呂雉還是會知道的。
「一個時辰,足夠了。」嫦熹的雙手捧著劉盈消瘦的臉龐,他已經形容枯槁,「皇上?皇上?劉盈……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綰綰?」劉盈的薄唇一張一合,眼楮只微微的眯成了一條細縫︰「綰綰,你沒死啊……朕好想你啊,朕沒能救了你……」
劉盈沒有看著嫦熹說話,他的記憶一直還停留在一年前,劉盈忘記了很多的事情,但他一直記得那個下雪的晚上,劉恭出世的那晚,還有一個巨大靈柩里面,裝著嫦綰的衣冠冢。
「對,我沒有死,我一直在你的身邊。」
她從未離開過。
過了會,劉盈好像是恢復了一點神智,他動了動手指,張嫣的小手抓了上去;「舅舅。」
他的眼神朦朧,焦距也不知道定格在哪里,他應該已經看不見了。依稀靠著張嫣的聲音把頭偏了過去,說話極其緩慢︰「淑君,你好好的待恭兒……那是朕唯一的孩子,是朕和綰綰的孩子……然後……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再隨著長姐和母後的安排,做你自己……」
劉盈這說遺言的語氣讓張嫣趴在他身上大聲的哭了出來︰「舅舅,舅舅……淑君會好好的,一定不會讓你擔心的……」
「還有,綰綰……」
劉盈自言自語著,輕輕的合上了眼楮,他手里握著的一只是張嫣的手,一只是嫦熹的手︰「淑君,如果你有機會看見綰綰,告訴她,不要有怨恨,不要恨著母後恨著漢宮……恨著朕,她若是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就應該無憂無愁的活下去……朕怨了一輩子,現在倒是想著,若是能拋開這些該有多好……朕想看見綰綰一直笑著……一直笑著,哪怕她身邊的人不是朕……」
張嫣搖晃著嫦熹的胳膊︰「你快說啊,快跟舅舅說啊!」
嫦熹的眼圈紅出了濃厚的血絲,手心兒是劉盈身體漸冷的溫度,她使勁摩挲著,希望他的手可以不冷下去。
「我答應你,只要我活著,我會一直笑著,會連你的那份一起活著!劉盈,你等著我,等我一年,我就會去找你的,只是你可別先喝了孟婆湯,你要一直記住我的樣子,我的聲音,然後我們下一世還要在一起,一起看梨花樹,一起看花海。」
劉盈笑了,他抿著干裂的唇瓣,輕輕的挑起了一個弧度︰「好……一起看梨花……」
他的手心兒越變越冷,張嫣和嫦熹兩個人也暖不了他。
或許,劉盈的一生中,只有在臨走的最後一刻才看見了很多安寧美麗的畫面,他這一生應該怨怪的人太多,可是他從來沒有真正的痛恨過一個人。
很多人說,惠帝是善良的,是純淨的,他就像歷史長河中最不起眼的一顆星星,但是他最干淨,最透明,從來沒有染上過塵埃。
劉盈的眼眸再也沒有動過,只是微風拂過的時候,能吹的他那一排縴長的睫毛微微擺動,他的表情很安詳,很幸福。
眼里柔情都是你
愛里落花水飄零。
夢里牽手都是你,
命里糾結無處醒。
今生君恩還不盡,
願有來生化春泥……
漢惠帝七年,秋八月。
惠帝劉盈病逝于未央宮,在位七年,享年二十四歲。謚號︰孝惠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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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哀慟一片,漢宮里人人戴孝,這種讓人窒息的白色不知道是為了在緬懷惠帝,還是在向新一輪的政權變故而惶惶不安。
而在朱虛候府的後院中,嫦熹穿著一身白衣,頭上朱釵未戴,只別著一朵才采摘的梨花。她看上去很像電視劇里時常放到的賣身葬父的苦命女子。
嫦熹跪在院子里頭,挖了一個小小坑,然後把劉盈送給她的那塊紫蜀玉給丟了進去,只不過手挨在土里旁邊,一直沒有掩埋。
好不容易才灑下一把黃土,她又急急忙忙的給撥開,重新審視著玉塊。
我在旁邊看的胃疼,又不好打擾她的這種悲情的興致,不過過了一個小時她還是維持著這種狀態,我就不能再忍了。
「嫦熹,你夫君是劉章他還健在,你就敢在這個侯府里面明目張膽的穿喪衣,你就不怕他懷疑?」
嫦熹盯著玉塊一動不動,我的呼吸都快暫停了,過了會她才有氣無力的說道︰「如果我都不能為我的夫君穿喪服,那我還算什麼妻子。劉章……哼,他又算什麼?」
嫦熹現在真的是眼里只有劉盈沒有別人了。
嫦熹終于把黃土全部都掩蓋了起來,她把自己發髻上的梨花放在了那塊土地上面,輕輕的一個叩首,像是在告別。
「你有必要這樣嗎?嫦熹,難道你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她暗自嘆口氣,然後望向天空︰「變故才開始呢,接下來就輪到恭兒了。」
孝惠帝劉盈,九月辛丑,葬。
太子劉恭即皇帝位,封,太後呂氏為太皇太後,皇後張氏為皇太後,為孝一月,大赦天下。
劉恭是太子,所以他順理成章的坐上了皇帝的寶座,人們遵從著他的旨意,一個兩歲的孩童,一個連話都說不全,連字兒都不會寫的孩童的旨意。
未央宮,長殿。
張嫣牽著劉恭一步步邁向那個金碧輝煌的寶座,她看見的都是鮮血,有她舅舅的鮮血。她本是幼小的身子,穿著刺繡精致的華裳,手里握著的是比她還要細女敕的小手。
劉恭一直躲在張嫣那寬敞的裙子身後,不敢看向旁邊,一直哇哇的亂哭著。
執事的禮官宣讀著登基大典的旨意,整個大殿都是他尖細的嗓音,張嫣的步伐搖搖晃晃,她看見了旁邊侍衛的佩劍,心里燃起了邪惡的念頭。
她更寧願在這里一刀捅死劉恭,讓不知世事的他早點擺月兌金牢籠,擺月兌痛苦。
劉恭一直在旁邊叫著張嫣︰「娘,娘……」
張嫣腦子里都是劉盈臨終的托付,淑君,你好好的待恭兒……那是朕唯一的孩子,是朕和綰綰的孩子……然後……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再隨著長姐和母後的安排,做你自己……
她做不了自己,她這一輩就跟劉盈一樣,想必到死都出不了這未央宮了,但她至少要做到答應舅舅的其中一個條件,那就是照顧好恭兒。
她將劉恭牽到了那個皇位之上,小劉恭伸長了腳也沒有那張龍椅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呂雉徹底的把控了朝政,她開始了最完全的統治,垂簾听政,用她冰冷的雙眼目空一切的操控全盤大局,把整個大漢王朝推向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而呂雉的第一個大動作,就是分封諸呂。
漢高後元年,呂雉一身墨綠色長袍坐于長殿之上,她坐在皇座的旁邊,睥睨一切。
今日群臣商討的只有一個話題,呂雉想要將呂家人封為諸侯王。
此話一出,下頭是議論陣陣,呂雉此番的動作不小,她是明目張膽的想要將朝廷改頭換面,架空劉家人的實權。
呂雉見沒有人敢應聲,眼珠動了動,移向文臣為首的右丞相王陵︰「王陵,你給哀家說說,可否行之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個面色凝重,略有白發的男人身上。
王陵抱著蒲碧圭恭敬的行了個禮︰「回太皇太後,高祖劉邦曾經殺白馬飲血盟誓,說稱王的若非劉氏後代,天下人可以一起消滅他……如果,依著太皇太後的意思,分封諸呂,那麼,高祖定下的盟約終被打破。試問,建立我大漢王朝所定下的條例,在百姓眼中,又有什麼威嚴呢?」
整個大殿都安靜了,呂雉的笑僵硬在嘴邊。
王陵很會說話,他把高祖皇帝搬了出來,堵住了呂雉的想法。不過,用的不好的,是消滅兩個字。
呂雉臉上仍是一抹不被人察覺的微笑︰「王卿家說的有理。」呂雉繼而轉向左丞相陳平,太尉周勃︰「陳平,周勃,你們也是朝中元老了,對此事有何見解呢?」
周勃和陳平互相看了一眼,別有用意,然後陳平說道︰「回太皇太後,高祖皇帝平定天下,規定劉氏後代才能稱王,現在太後臨朝,分封呂氏為王,也是合情合理的。」
周勃繼而補充道︰「天下已經安定,太後可順天意分封諸呂,想來,也不會惹人非議。」
呂雉笑著點了點頭,雖然她口中並未說出誰錯誰對,但是人人都知道恐怕是直言不諱的王陵,要得罪了呂雉了。
呂雉大袖一揮︰「退朝。」
退朝後,王陵就直接把周勃和陳平攔在了殿外,義憤填膺的說道︰「當初與高祖皇帝飲血盟誓,說了我剛才的那番話,你們也都是在場的。現在高祖皇帝駕崩,惠帝也離去,太皇太後一個女人主持朝政,要分封呂氏為王,你們只顧著奉迎太皇太後,但是卻被判約定,你們……你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在九泉之下的高祖皇帝呢!一群白眼狼!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