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處幽深有些年數的房子,磚紅瓦片,白色的色調,有些發黃,人人都知道那是彭家的祖屋。
在這座鎮子上,輩分什麼時候都是要記住的,在這個時尚如萬花筒般的時代中,這樣的鎮子依然保持著某些鄉土遺風,是閉塞還是固守傳統,很難說清。
辛光一好久沒回來了,他認識這里的一草一木,卻覺經過的那些面孔都帶著陌生,如他當年被帶到這里一樣。
而他們的目光不甚友好,他這樣扎馬尾的外地男人,顯得另類而時髦,對一個傳統而封閉的鎮子而言,無異于一個混世的痞子,太過出位。
他停在那彭家的大門外,打量上方的門環,用力扣了扣。
里面跑來了一個女人,是個佣人模樣的人,她不認識他,這並不令人意外。
這個鎮子中認識他的人大多都作古了,剩下的小字輩的也是只能從辛光一的名字中,憶起當年的他。
「我姓辛,來拜訪彭老先生。」
那個女人跑進去,很快來了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那些男人是一個風燭殘年老人的手和腳,他們橫眉立目,要趕他出門。
辛光一微笑了下,在那些男人撲過來,他用了巧勁和自己學的那些拳不拳、劍道不劍道的招式,輕易月兌身而去,他片葉不沾身的一副悠閑,從樓梯上走過。
他想他那個名義上的祖母此刻正在書房里研究著那些玄學風水的東西,他信那些,並且愛把那些東西運用到他的野心中,保佑彭家,萬代恆昌。
「你沒算準我要來?」辛光一步入,將那本《周易》翻了翻,扔在了一旁的茶幾處。
彭安錄打量著辛光一,他長的愈發讓人反感了,單看那一頭馬尾,彭安錄就想拿拐杖砸過去。
「這里不歡迎你,辛家人。」
「我只待片刻,我為了江笙而來。」
「你好似不是那麼愛管閑事的人。」
「可江笙的事,我管定了。」
「你要告訴我你要娶她嗎?」
「那是我的事。」
「你要是來和我吵架的,還是趁早離開,我的脾氣不好,你知道。」
「不要再利用江笙,來達到你那些利欲燻心的卑劣目的。」
「我彭家的事,不用你插手。」
「你是要死的人了,手沾血腥,心黑如墨都沒什麼,江笙還很年輕,你不要毀她,她該像個人般的好好的活。」
「她告訴你什麼了?」
「她嚇壞了,來我這里時,話都說不清楚了。」
「那人沒死,活著,只是受了點傷,不礙事。」
「收手吧,你如何也富不過方家的,而你有很多很多錢,好好活這為數不多的歲月,不要再做那些見不得人的鬼事了。」
「 ——」一個茶杯砸了過來,辛光一躲開了,「脾氣果真和過去一樣啊!」
「滾出去,你和你那下賤的母親一樣,除了累人,成不了大事。」
「不許說我的母親!」
「我偏要說,是她勾引了你的爸爸,花光了他的錢,最後一場肺炎就要了他的命,她是禍水,吞了我彭家的風水。」
「住口,彭安錄,是你那些野心吞沒了這個家,您的兒子也不願意和您這種人為伍,他離家出走,不想被你利用,去當什麼對付方家的工具,他活的坦蕩,他離開的沒有遺憾,他死的時候,我和我母親都在,我們是一家子,和你無關。」
「可她還是將你交給我,讓你認祖歸宗。」
「我要是知道你會那麼待她,我是不會來這里的,你騙了她,讓她見不到我,讓她受了刺激,甚至虐待她,讓她孤零零的死去,你的心太狠了,現在又該輪到江笙了對嗎?」
「我對阿笙很好,她有教養有身份,是個人見人愛的女人。」
「你是有目的的,從你帶她回來的那天,我就知道她和我一樣,會成為你的棋子。」
「混賬,我若不是為了你爸爸,我才懶得管你,在我心里你和江笙不一樣,你是」
「呵,你承認了,你對待江笙根本沒有親情,你再用利用她,利用她對你的感激,利用她的仇恨,你根本不念及她對你的感激,只是自私的從她身上榨取,並心安理得的認為就該如此,她是你收養的,就該任你擺布,唯命是從。」
「滾出去,我如何教育阿笙,我如何待她,不用你來批評。」
「你要去飛蛾撲火,你去,反正你也是油盡燈枯了,別拉上她陪葬,她的人生不該這樣,一個不留神,您如何忍心讓她關在監獄中度過她的歲月,您太瘋狂了,做了一堆傷天害理的事還不自知。」
「那是因為方家欠彭家的,彭奉珍將彭家的財產養了方家,如今方家一代代起來,她卻對彭家人視若無睹。」
「這樣說,您不覺得羞愧嗎,您那嫉妒心能不能少一些,我爸爸他沒有經商的天賦,可他很善良,他很知足,並且他一點也不懦弱,他勇敢的娶了我母親,他勇敢地承擔起了家庭的責任,他從不借祖上的榮耀來生活,他活的堂堂正正,雖然生命短暫,可是他會進天堂,而你會下地獄。」
「這都是辛家那個該死的不要臉的女人教你的吧,我知道你從小不愛說話,可你心里藏了很多很多話,和你爸爸一樣悖逆無常。」
辛光一被他的話激怒了,他不是愛發脾氣的人,可是那多年積聚在內心的波瀾跳躍成了一片洶涌的波濤,他將茶幾推翻了,他沖過去,將那些牆上的名言古訓一一砸了撕了,一個男人的火氣充盈在那張臉孔上,那是彭安錄從來沒有看過的辛光一。
他看到了一個孩子的憤怒,一個孩子的仇恨,還有那最悲傷的心事,作為祖父,他想安慰,想疼愛這個孩子,可是似乎沒有什麼機會了。
辛光一沖進了佛堂,要帶走他爸爸的骨灰,彭安錄急了,他追著他,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沖他說︰「他不屬于你,那是我的父親,他沒能跟我母親一起,現在可以了,我的母親不回彭家,沒有合葬,她隨水而走了,在我回來的那天,而今天我的爸爸他自由了,他的尸骨,他的靈魂都不屬于你。」
「光一——」
彭安錄看到那個身影跑出了家門,當他捂著心口,滿面驚恐地追到他的時候,彭安錄看到那個盒子的骨灰被灑入了河流中。
「去吧,爸爸,去找我母親吧,你自由了,你不再被圈禁起來,我知道你是快樂的」
當彭安錄怒極,要用拐杖打那個身影的時候,他看到那張臉上掛著淚,是一個孩子對他父親的懷念,他看到那個身影抱頭痛哭,看著水的方向,哭地人心酸至極。
江笙從遠地趕來,她追了過來,看到辛光一多年壓抑的情緒一下宣泄出來的樣子。
「不孝,你不孝——」
彭安錄無法接受這樣的送別,他拿起拐杖朝辛光一抽打過去,「三舅公,不要——」江笙護住了辛光一,她感覺到了痛,痛地脊背抽搐。
辛光一的眼楮一下寒了,他沖過去,將那拐杖奪過,摔砸踩著,他的手流血了,好像瘋了一般。
「別,別傷害自己,光一」江笙哭了,她一下子抱住了那個男人,在他慟哭的一瞬,抱住了他的腦袋,一臉淚花。
河邊,江笙看著那個悲傷落淚的老人,「您說讓我選擇,我選擇了,對不起,我無法嫁給方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