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雪雖然停了數日,但是東宮中的偏殿——傾嵐殿中的假山流水環繞的中心之處卻是一片白雪皚皚,亭台的頂端與四角都綴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東方明珠,弧形的亭台上層疊的琉璃瓦上堆積著薄薄的冰雪,凝聚滑下形成冰碴,而六階台階繞著整個亭子層疊而上,上面落著深深淺淺的積雪,遠遠看去一片銀裝素裹,亭子里邊四根紅漆圓柱立于四方,上面凜冽著一層冰雹干澀而冒著寒氣,中間一張灰色螺旋花紋的大理石圓桌,桌旁是四個瓖于地面的貓腳石凳,上面鋪墊著一層絨毯,看上去柔軟而溫暖,亭邊一塊牌匾透過白雪隱約可見三個正書小凱,「听風閣」。
一少年一襲廣袖蘇墨長袍加身,一雙黑色白底的瓖玉長靴飄落著幾星落雪,黑發鋪瀉而下只用一根墨繩松垮束著,零散的垂在身後,立于長亭對面的花道上,遠遠看去與這一片素白之景格外分明,窮冬的烈風呼嘯而來,即使是繁華的皇城之中也不能阻隔這冷旭的冬風,少年矚目遠眺,身上衣抉飄飛,雙手間用正反雙繡的暗紋祥雲廣袖隨風而舞,墨發飛揚,混上幾點塵雪,他到底是凡塵的少年,還是乘風欲飛的謫仙?
突然肩膀上感到一陣厚重的溫暖,歪頭看去,只見一個小小的鵝黃色身影正踩著一張不知從何處弄來的小板凳,熟練卻有些艱難的給他披上一件用雪白的貂絨滾邊的同色大裘,頃刻間簇擁著他眉目如畫般的臉,深深的陷在白色貂絨之中,只露出一個挺拔而直立的鼻梁以及一雙閃爍著銳利冷光的墨瞳,似乎是冬日烈風的緣故,襯得他那雙眸子更加滲人。
「噗。」
小凳子因為蘇紫突然躍下而歪側倒地,那雙鹿茸小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如此干脆,蘇紫彎下腰把小凳子又抱在了懷里,繞到了帝無痕的面前重新把小凳子放下,搖晃的站了上去,看得人心驚膽戰,一站上去,蘇紫便到了帝無痕的眉間處,沒了身高的差距,蘇紫感覺心情一陣舒暢,嘴角不自覺的牽上一抹淺笑,通紅的小手靈敏的給大裘打了個漂亮的回旋結。
「看,這樣就不會冷了。」蘇紫離帝無痕很近,近到說話間呵出的白氣都幾乎噴灑到了帝無痕的面上,可帝無痕卻似乎未覺的模樣,面色略微有些緩和的看著微笑淺淺的蘇紫,他的聲音隔著厚厚的貂絨悶悶的傳了出來,「蘇紫,為什麼你不走呢,跟著我也沒什麼好處,如今我的確是尊貴無比,但卻好比華麗的籠中鳥,鬥中獸,看似光鮮亮麗卻沒有絲毫的自由與自尊可言,我不過是救了你而已,若你有心,以後來我墳上擺幾朵殘花就好。」
蘇紫聞言卻是呆愣了幾秒,隨進撲哧一笑,鬢角邊的額發飄揚著輕觸帝無痕的臉,蘇紫抬起頭,兩顆雪白的牙齒恰到好處的露了出來,她的聲音在這雪冬里顯得空靈而飄忽,卻還是準確無誤的傳進了帝無痕的耳中,「若你是籠中鳥,那我便是籠中雀。若你是鬥中獸,那我便是鬥中人。籠中鳥雀為伴,鬥中人獸相依。你帶著我走進來了,那麼我便陪你走下去就是,你身邊無一人照拂,我受你滴水之恩怎能拂袖而去。」
她的聲音女乃聲女乃氣的像是在說笑,可是帝無痕微低垂著頭,卻從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中望見了一片真摯的決心,籠中鳥雀為伴,鬥中人獸相依……依伴,他從未想過,他陷入地獄的生活會有人對他說出這句話,讓他措不及暇,他畢竟是個十幾少年,做不到永恆的沉穩與冷靜,「你會後悔嗎?」
「不會!」
猶如削鐵如泥的寶劍那般利落而干脆,帶著一錘定音的不容置疑,她的一句不會,勝過了世間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