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二印象里,曾大這樣有些失態的發呆,曾經發生過的次數,絕對算不得很多。
儒家講究「修身以安人」。用句時興兒話來解釋,就是內心平靜的認識事物發展規律,然後堅定自己做事的意念,不論遇到什麼令人喜怒哀樂的情形都能正確分析情況。然後用自我修為帶動周圍人,甚至一個地區,天下人的行止。
這樣一個學說的信徒,就算學的不到位,也最多是偽君子,少有慌腳蝦。
曾二就總覺得自己哥哥老神在在的。類似現在這樣,幾乎能夠稱為「魂不守舍」的感覺,還真是許久未見了。
曾二當時一緊,先把打探任務忘到一邊兒了。正想問,曾大先開口了。曾大問︰「妹妹找我可是有事?」
曾二想想看來事情不急,那先說哪一樁都可以。她同曾大說話從不藏著掖著。當下爽快地賣了隊友。曾二說︰「朱夫人擔心你找媳婦的事情,讓我問問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曾大想了下這話,停了幾秒,才連連搖頭,苦笑道︰「……這從何說起啊?沒有這回事兒!」
曾二卻頓時呆愣了。曾大這語氣多麼支吾啊。曾二又問了一遍︰「竟然真有?」語氣中特別不可置信。曾二原本覺得朱夫人想錯了,沒料到這一「察言觀色」,居然可能真是這樣的。當下就百味雜陳什麼的,感覺哥哥好像會被誰搶跑什麼的,說話忍不住有點泛酸。再一細想,又覺得曾大這麼發呆,魂不守舍的樣子,多半正是在搞什麼「相思」了。頓時覺得果然必須是這樣了!
曾大哪知道回答的慢半拍會引出妹妹這麼多聯想來。曾大回答的慢半拍,當然是因為正在考慮自己妹婿是個從前沒有看破的極端危險的暴力分子。曾大感覺自己很失職。做人大哥難啊。選妹婿這樣的事情,選個沒有本事的感覺委屈了妹妹。選個太有本事的不知道怎麼就成了這樣了。雖說最先是曾二帶回來的,可是自己早就覺得對方不是好人,也沒有阻止……現在更不知道是不是該插一杠子還是該讓妹妹跟那人磨合著過日子。曾大擔憂的東西很多。從「齊家」這個層面上就有數不清的憂患了,更別說想到兩國交兵生靈涂炭抓俘虜之類的「治國」「平天下」這個層次了,那該擔心的就更多了去了。
曾大想著這些呢,就答的慢了些。曾二那邊一瞧,這是鐵板釘釘的心有所屬啊!曾二自我調整了半日,然後開口問︰「她……是什麼樣子的?你們怎麼認識的?」
曾大一時都沒想到曾二怎麼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兩句,還是反應了一下才听懂。只覺得哭笑不得,于是就先強調了一下︰「真沒有這件事兒……」
曾二心中一沉,居然不跟我說。哥哥居然對于我都這般……可見真是遇到了放在心尖上的人了。
那邊曾大覺得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曾大努力考慮了一番說話的順序,然後迂回著問曾二︰「你和蕭弦最近不錯?」
曾二嘆口氣,她用那種「過來人」的眼光看了一會兒她哥。曾二心道︰罷了,遭遇青春期的少男就是這麼不可理喻,不想說也沒啥的。可以找曾三曾四打听麼,關鍵是早點把這事情定下來……曾二想著這些,就覺得曾大這是委婉向自己征求兩人相處的建議了。一時間有點緊張,也有點陌生和別扭。曾二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誠懇的給她「青春期少男」的哥哥提建議︰「關鍵還是兩個人溝通吧。我知道他喜歡什麼,他知道我喜歡什麼,然後大家互相了解對方的性格,習慣了就還不錯……」
曾大听的恍若晴天霹靂。曾二這話還能更清楚些麼?曾二這話顯然就是在說︰「我們兩個價值觀不一樣,但是已經嫁給他了我也沒辦法,後半輩子就這麼湊合著過吧……」曾大覺得相當痛苦。他覺得他本來該早點阻止的。蕭弦雖然同人相處還不錯,可是一直都是*邊緣精英分子的感覺。如今越發變本加厲了。曾大自己覺得和價值觀不一樣的人過一輩子真是最大的痛苦了,而如果自己原先的價值觀可能被污染改變,那簡直是人生悲劇。曾大問曾二︰「……你真的覺得,這樣的‘習慣’能習慣一輩子?」
曾大內心很激烈。平白無故讓人新婚夫婦離婚這是想結仇,哪怕是自己親妹妹,打著「為你好」的旗號也不成。曾大這會兒就痛苦去了,就覺得自己怎麼沒有早日看清蕭弦這人本質。又擔憂現在事已至此,究竟該改造蕭弦呢,還是該趕緊純潔淨化曾二。
這兩人想的東西風馬牛不相及,難得的是,這聊天的內容,听起來還好像特連貫。當時曾二听了這問題,心中判斷,這是初涉愛情領域的彷徨青年,忽喜忽悲,一會兒海誓山盟一會兒懷疑人生。
曾二苦口婆心的跟她哥循循善誘︰「這都是正常的。‘天造地設’那是想象中的情況,結婚和沒結婚本來就是不一樣的狀態,人是一定會發生改變的,最後兩個人會變得互相想象。所以這樣的改變不一定是壞事兒……」
曾二做了一會兒知心姐姐。只見曾大眉頭緊鎖,鎖的眉毛都擠在一起快掉下來了。曾二覺得不能這麼雲山霧罩的說了。曾二決定打探一些具體情況。曾二問︰「你們……嗯,你最近,經常出門麼?」
這話就是問活動範圍了。
曾二決定先判斷他哥的活動範圍,再找曾三曾四幫忙確認這個範圍可能接觸到的各種年齡女性。
曾大反而心中一松。他覺得這就對了!咱們詩書之家成長起來的姑娘,不可能真的一下子近距離解除了另外一種唯利是圖的價值觀,然後還能安之若素的。必然內心迷茫啊,彷徨啊。曾大用炯炯的目光看著妹妹,好像看著純潔而迷茫的羔羊。曾大很有力且深沉的回答道︰「我就在家,隨時都在。」
曾二鄭重地點著頭出去了。曾二準備趕緊找曾三曾四核對一下,這兩天,家里的客人有沒有那個女性特別出眾,可能讓曾大搞的一見鐘情然後神魂顛倒了。
曾大看著曾二若有所思地面龐,感覺欣慰極了。曾大覺得方才那些值得糾結的事情一下子有了最穩固的根基。如果妹妹能夠自覺地提升自己的儒學修養,愛國愛民,那麼就是最根本的抵抗腐蝕的法寶。甚至可以在某一日真正淨化那些想法不夠大公無私的人。
曾大用鼓勵和激動的目光注視著妹妹的背影。他覺得能看出妹妹心中的徘徊和迷惘。雖然對方這一次沒有下定主意和自己傾訴。可是為什麼確認自己在不在家呢?這就是為了過兩天拿定了主意之後可以好好談一談的!曾大翻日程表,決定把這兩天不那麼關鍵的應酬都推掉,然後好好讀一讀儒釋道各門聖賢經典,認真準備一下解決妹妹的迷惘。
于是這一次曾大和曾二兄妹倆的談話得到了特別圓滿的結果……
圓滿個毛線啊!這倆人就是一個說公雞語言一個說鴨子語言也不可能造成更大的誤解了。從頭到尾,一點邊兒都沒沾上。最後每個人都覺得得到了什麼結論……
當時曾二出門去找曾三曾四。這哥倆都不在,一個在外面對帳,一個和朋友出門了。曾二就轉身同姐妹們交談,決定旁敲側擊得到一個比較確認的結果,然後再給朱夫人答話。
曾大听說了,就覺得自己判斷的一點都沒錯。咱們家雪白干淨的妹妹和表面上比較不錯實則特別陰險詭譎的魔頭生活在一起,此時內心迷茫彷徨,于是找家庭的溫暖,到處找人談話。
曾大努力讀聖賢經典。這時候人讀書,那是真的「讀」出聲的。聖賢們微言大義,生怕多寫兩個字破壞了「讓人看不懂」這個藝術效果。也可能是因為當時寫字都是用竹板刻的,刻一個字很不容易,于是能少刻就少刻一個。總之經典是不太容易懂的。讀出聲來多一點聲音的刺激和多一些大腦反應理解的時間,能夠讓人們認識的更深刻些。這時時下的讀書方法,曾大一直也是這麼做的。可是他讀《大學》還沒什麼,他讀《金剛》《法華》《道德》《南華》尋求解決眼下問題,解月兌自己妹婿名利心過重慈悲心不足的問題……這一讀出來,就讓人听見了啊!
曾二听說自己哥哥開始念經了,心中那叫一個難受啊!這是多麼無望的苦戀才能把人逼迫到這個地步!曾二覺得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如果她哥哥願意就好,哪怕他看上的那人頭上長角,背後長尾巴……無所謂!如果她哥哥願意就好!
曾大讀了書,感覺自己偏激了。佛祖都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蕭弦做事手段激烈些,那是他不懂,作為大哥,該慢慢引導,怎麼一下子就想著劃清界限進行指責呢,這不是君子做事的辦法。
曾大感覺自己很平和。
曾二那邊也頗有收獲。曾二把家里上上下下都發動了調查。曾家本來就不是奴僕成群的大人家,曾家現在住的還是二進的小院子,就是自家人住。又因為地位特殊,往來的客人也相當有限。曾二多方打听,終于打听出端倪了。如果曾大不是看上了兩日前來拜訪的朱夫人的手帕交已經有一個三十歲兒子和兩個二十歲女兒的馬老夫人的話……那麼,家里出沒的陌生女性只有一個可能了︰關在曾家地窖里正在進行沉默反抗不樂意和談的白雲公主。
據說曾大每天下去一次。其實是給人送飯的。不過這個信息就曾二听來,真是不能夠更清楚的暗示了……
曾二在大樹下站了一會兒,嚴肅著去找朱夫人談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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