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也許當真是困乏了,不知何時竟就這麼合衣伏在床邊睡著了。燕凌霄睜開眼,卻看到燭照紅帳,伊人斜倚在榻,目光如水,卻飽含他太多看不懂的東西。
「主子……」屏風後的珠簾外有人輕聲探問,顯然是有事情急于稟報。
安然默然抽出手,低垂的眼簾遮住燕凌霄目光一黯。燕凌霄收回手臂,當他睜開眼的一瞬,她那樣似水柔情般靜靜相望,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麼融化了。
安然在里屋听到外面燕凌霄的屬下輕聲稟報著什麼,萬籟俱靜,偶有燭花爆破的聲音,細碎的交談聲鑽入耳中。
「皇帝……萬無一失……」
「……」
「是,我們已經派人跟著慕東煌……放心……」
「盯著……務必……」
燕凌霄撥開珠簾,回到里屋,一抬眼,紅羅帳內人影綽綽,卻是安然背對著自己在整理著衣衫。他很君子地半回轉身子,輕咳一聲。
安然轉過身,撩開紗帳,鑽出帳子,眼光流動,在燭光中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可有順心的消息?」輕聲問道,依燕國在大昭這麼多年的部署,想要查這麼點事還難不倒燕凌霄。
「放心,藍皇後並未將她交給藍權英。」燕凌霄答道,雖然是不想她為之擔心,但他心知,雖然順心乃是皇後的人,但是此刻落在藍鳳儀手上,恐怕並不比落到藍權英手上強多少。
而顯然,安然也想到這點,「送我回去。」雖然順心是為他們被俘的,但是她並不能因此強迫燕凌霄去救順心,還得靠自己,微微蹙眉——她只能期盼她還能支配得動的冥門。
「你就這麼急著離開這兒?!」燕凌霄突然伸出手拉住一刻都不肯逗留的安然,側過頭,燭光將他的側影拉長。仿佛此刻兩人之間那細弱游絲的曖昧。
安然被他拽得身子一晃,差點又跌入他的懷抱,微一蹙眉。
「你想要求他——」燕凌霄抬眼,目光有些復雜地盯著安然,此話讓安然有些模不著頭腦。
「他既是已然有了婚約,就不該再招惹你……」燕凌霄微一蹙眉,手上的勁兒有些重,安然吃痛,蹙眉四目相對,心中突然明白他說的是誰。
「所以。你讓人跟著他——」安然挑眉。「還是——尊貴的燕王子。一直都對大昭繼位之人心懷忌憚?」她承認,自己偷听到了他與屬下的對話,但是這樣也更認證了她一直的感覺,燕國志向不止一個屬國那麼簡單。早晚,這個男人會成為慕東煌最大的敵人。
安然的話顯然刺激到了燕凌霄的神經,「你——」他的目光終究還是軟了下來,自嘲地一笑,「在你眼里,我們就是你心中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心月復大患是不是——」
安然微微抬起頭,看著目光復雜的燕凌霄,是開誠布公,還是有意試探?安然蹙眉。並未說話。
「如果,我說,我要你跟我走呢——」燕凌霄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安然措手不及。可是,安然根本沒有心思與他談論這些。雖然順心是為了他們倆月兌身而被虜,但是他畢竟乃是燕國皇子,來大昭更負有不可告人的使命,要救順心,她恐怕還得靠自己。
安然淡然搖了搖頭,「我沒時間與你游戲,送我回去——」
「如果,我說不呢……」燕凌霄蹙眉卻並不相讓。
此刻的燕凌霄在安然眼中就像一個向大人討要糖吃的孩子,她的目光落在他緊抓住自己的手,「放開——」安然寒聲。
「你就這麼急于離開麼?」燕凌霄目含慍色,「如果,我說,我能幫你呢——!」他也恨自己,恨這樣只能用脅迫的方式將她留住的自己。
安然微微一愣,但是卻低垂下眼簾,「多謝,燕王子好意,」她再抬起頭時,卻帶著一種疏離的笑容,「只是,有些事,我自己也可以。」他的好意,她明白,卻不能接受,只因為,她知道,這個人總有一天會成為慕東煌的勁敵。
而任何他的敵人,安然眼眸閃過一絲寒光,都是她的敵人。
燕凌霄目光一寒,手微微松開,眼看著又一次只能看著她默默離去,他的心仿佛被一只隱形的手握住,「你——就因為,我是燕國人,你就不肯讓我走進你心中!」出身北燕他從不為自己的身份感到屈辱,雖然從小他就看到驕傲的燕國人只能被迫向南昭俯首稱臣。
安然的腳步一頓,「我的選擇,從來無關燕國還是大昭,」嘴角微微一動,「其實在我心中,燕也好,昭也好,不過是一個符號,我還不會因為這兒改變自己的決定!」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哪里還有什麼燕國,昭國,分分合合,為了一個名號打得你死我活,在她眼中簡直不可理喻。
燕凌霄一愣,她的話讓他沉默下來,「燕也好,昭也好,不過是一個符號……」
望著她的背影,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她就是這樣的女子,愛恨分明,甚至懶得去偽裝。
……
「就在這兒動手?」黑衣人詢問一同趴伏在屋檐之上觀察著街道情況的女子。
他真弄不懂,這個女子既都背叛了主子,為何皇後娘娘還要讓她來負責此次伏擊呢。
「就這里,她若回醉月軒,這里是必經之地。」順心淡然說道,清冷的目光投向此刻空無一人的街道。此刻的她仍是一身水袖華服,但卻一改清倌的裊裊婷婷,身姿矯健地飛檐走壁。身為殺手,怎會忘記自己立命的本錢呢。
黑衣人暗暗點點頭,暫且看來她並無異動,娘娘已然吩咐,若是她敢有所異動,立斃于當場,只當是逃犯處置。想到這兒,扶著刀鞘的手暗暗握緊了些。
順心本以為她與這些人怎麼也得等上一陣子,天光將亮以後才會有所行動,到那時,也許這些暗衛就會忌憚于行人目擊,而最終放棄。
卻不想,噠噠馬蹄伴隨著輕靈的繩鈴聲,「是馬車——」
瞬間,趴伏在房檐上的十幾位黑衣人皆緊張起來,抬眼緊盯著從遠處跑得輕快的馬車。「是燕王府的標志——」有人輕聲道。
順心的心一緊,但是旋即卻又輕松了下來,目光如水,她的手扶在壓在房檐上的劍上,有多少日子,她素手撫琴的時日竟然比她仗劍在手的時候還多了。露出一絲苦笑,微微抬起頭,天光有些微涼了,也許——這是她最後一天了。
燕凌霄靜靜與安然分坐馬車兩邊,放下的車簾,讓外面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景,而也擋住了外面的僅有的點點光亮。
這黑暗的夜景,讓他想起他與她初見的情形。一身白衣,一頭綸巾,輕搖折扇,她恰如那風流美少年,將敖家小姐騙到河邊。
那時的他剛剛出了任務回來,本是好趣跟著敖家的馬車,卻想看看這敖風的女兒大半夜的一個人溜出來,是否去私會男人了。卻不想,還真是去私會「男人」了——
想起安然當初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跳進河里,燕凌霄的嘴角微揚,結果呢——人家姑娘卻比她痴情得多,想到安然手忙腳亂地把跟著跳下河的敖瑤佳扶上岸的窘迫樣,燕凌霄眼中閃出一絲笑意。
搖晃的馬車,密閉的空間,這一切其實都是她不喜歡的。安然微微蹙眉,這樣恍惚飄搖的日子,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過了一遍又一遍。那一日他在她回府的馬車上交予她一塊錦帕,從此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是花安然,卻帶著一片安清妍的魂魄——她不可能再為一個人而活。
車子一震,兩人都瞬時從回憶中驚醒。這里乃是京城最為寬闊平坦的街道,這個時間,便是人都沒有多少,駕車的又乃是燕國跟來的老手,怎會犯如此差錯?!
風聲鶴唳,片刻寧靜後,一聲呼哨,六把倒掛亮銀鉤從兩旁的屋檐頂上飛出,直抓馬車頂部,一較勁兒,倏忽,車頂竟便如此飛起,月光如洗灑入。
燕凌霄探手臂,一把將安然拉入懷中,就地一滾,從沒了頂兒的馬車一躍而出。因之前宮中鬧刺客,此次出行燕凌霄為了避嫌,沒有帶多余的侍衛,不過兩人一車,加之趕車一人,侍衛一人便出了門。
月光下,燕凌霄一手摟住安然的腰間,一手背手而立,目光如電地掃向四周。
「如此,風高露重,眾位辛苦了——」燕凌霄卻是不改傲然之姿,面不改色地調侃道。
安然的手卻是驀地握緊,皇城戒備,可是此刻卻仍敢派出人來,不怕被巡城侍衛撞上的,還有什麼人!
房檐之上,黑衣人與順心並肩而立,「這次就是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了,不要忘了主子的訓誡!」如洗月光傾瀉順心身上,那廣袖長裙被染上一層銀白。
「你——是留不住的了,但卻仍可將功折罪,只要上演一出好戲,便可以讓花安然背上通敵叛國,連帶燕凌霄都一舉拿下!」藍皇後的話回蕩在耳旁,順心的嘴角輕輕揚起,黑衣人一愣,那個淡然若水的女子竟可以如此神彩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