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仙城南面,有一座倚山的莊子,佔地不小,莊內有小樓林立,有回廊繞水,各色小巧建築飛檐疊角,甚是精致,自有一股雅韻風姿。世人皆知這座別有風味的山莊是田彩**師的安居之所,莊內有她數十名弟子打理。
臨水的一間閣樓上,一個女子憑欄眺望,看著莊里那座小湖。已是深秋時節,湖面上原本亭亭如蓋的綠荷,此時已然殘敗,曾經綠瑩瑩的圓葉,泛起了一層棕黃。
無論多麼盎然的過去,終將消逝在時間里吧!女子心頭一陣喟嘆,眉頭蹙起一疊哀愁,她精致的臉龐上,被歲月的風塵洗禮,終于也在眼角,勾起了幾道隱隱的魚尾。如有人見到,必然會認出,這位便是號稱人族有史以來最強的**師田彩。
誰會料到,最強的**師卻在這里憑欄感嘆,愁眉不展。她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年華老去而悲戚,她雖然被冠以最強法師之名,卻從沒有認為自己能夠敵得過時間。讓她哀愁的,是適才劍仙城郡守西門青鋒登門拜訪告訴她的噩耗︰火龍軍與妖族決戰弱水之淵,火龍軍被擊敗,倉皇尋路逃回南疆,她的弟子贏澍杰斷後戰死。
田彩一時間精神恍惚,連西門青鋒什麼時候告辭離開都不知道。她有弟子數十名,但最出眾的兩個,一個是沙沁,一個是贏澍杰。
沙沁天賦無倫,對法術有著極其敏銳的觸覺,又乖巧機敏,討人喜歡,是田彩最寵愛的小弟子,但上次因為她自己鑽研奪魂之術,被劍仙城法師協會驅逐。田彩也委實沒料到倔強的弟子竟然不肯低頭認錯,會走到這一步。那時正當人羽大戰之時,出于大局考慮,她強忍住沒有發作,偷偷將錄有自己法術心得的書冊塞入了沙沁的包裹,她相信,以沙沁的天賦,可以自己模索出一片新天地。
贏澍杰也是天資驚人的弟子,他是火龍族國主的佷子,身份高貴,卻不遠千里拜入自己門下,努力學習,兢兢業業,從沒有要求過什麼特權。田彩傳授的法術,贏澍杰都能很快接受,更讓人喜歡的是他的性子穩重細膩,處事沉穩,極讓人放心。于是前線要劍仙城提供法師團,西門郡守找上門來求助時,田彩把贏澍杰推出去帶隊。贏澍杰帶法師團到望海城後,為守城做出了一定貢獻,卻又因為他的特殊身份,被人族元老會一紙令下,讓他回南疆去說動他的叔父起兵策應。不料到最後,竟然客死他鄉。
想到這,田彩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她既為弟子的遭遇而悲傷,更為之後要做的事而難過。
在贏澍杰從劍仙城出發之前,他的妻子錦瑟已經懷有身孕。錦瑟是東洋祖靈州的公主,在贏澍杰離開出征後生下一個女兒。她帶著女兒跨海回祖靈州去了,此刻肯定還不知道丈夫已然身故,等她知道後,伉儷情深的她又會何等的悲傷。剛出世沒多久的小女孩早早地失去了父親,又是多麼的可憐。
將噩耗告訴她們,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想到這些,田彩就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去面對。
然而這件事又必須讓她們母女知道。她們更脆弱,她們更傷悲,身為澍杰的師傅,自己應該盡力為他完成他想做的事,讓他安息。田彩睜開了雙眼,目光深處有一種堅定。
田彩召集了弟子,交代了各種事項,然後孑然一身,離開了劍仙城,她跨過東海,去尋找遠在東洋祖靈州的錦瑟母女,她要告訴她們澍杰的下落,然後守護在她們身邊,做她們最堅強的後盾,替澍杰看著他女兒長大成人。
……
冬天降臨了整個完美大陸,在寒冷的冬季,妖族整肅大軍,趁風破野與風獵影交纏之際,突然出兵穿越了西線,直逼望海城北面,大軍停駐在祭旗坡。
人族卻沒有任何慌張,他們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顧橫行兵鋒直指天淚城,望海城有成天賜和柳堅營坐鎮,絲毫不懼妖族的挑釁。沒有了騷擾,二十萬軍民在望海城夜以繼日地忙活著,一派熱火朝天,連冬天的寒冷似乎都給融化了。終于,在這個冬季,人族把望海城擴建成了他們的都城。自稱是龍之後裔的人族,將這座中都命名為祖龍城。
亂世之中建成的祖龍城,別有一種滄桑大氣,佔地極廣,四四方方。它東接青龍灣,可以入海;南有流芳河繞城;西面是朱雀江沿岸;北面是人族月復地,委實稱得上是中陸的樞紐。
祖龍城用厚重的巨石壘就城牆,平如鏡面,竟然高達五十丈。這等無以倫比的防御力,讓駐扎在祭旗坡的妖族駭然失色,不敢進攻,他們實在是做不出這麼高的攻城器械,對祖龍城無可奈何。同樣,羽族也無法再借原來的攻城車滑翔沖擊城牆。
人族倚城而戰,後顧無憂,再也不懼羽族最擅長的夜戰和突襲。顧橫行更是有了余力,抽出部隊作為奇兵,不斷滋擾羽族的後方,破壞羽族的補給線。
輜重糧草屢屢被劫,羽族翼北熾、雲碧微二人縱然不斷收縮戰線,也難以為繼,最終被迫拱手讓出了天淚之城,羽族東線的大軍,盡數撤入了茂密的山林。顧橫行成為了人族東線主帥,率大軍展開了全面反擊。羽族的寒冬,來了。
……
大雪紛紛揚揚,灑落積羽城上空,仿佛天空中飄滿了潔白的羽毛。雪愈漸稠密,在亂風中如繁花搖落,把半個冬天的浮塵凋零。地上,屋頂上,淺淺的銀白開始堆積得越來越厚。積羽城開始銀裝素裹,連巨大的聖樹都給刷得一片素潔。
這原本是讓人安寧祥和的美景,但羽族上下,卻沒有人感到高興。因為他們現在的局面很是艱難,每個羽人的心里,都像冰雪一樣寒冷。
羽千殤換了一身黑色的大氂,走在去月神廟的路上。
天淚之城被羽族放棄,原本前去找尋開啟穿越時空之法的月之女祭司月瑋,最終也退回了積羽城,回到了羽族為之建造的月神廟。
身為羽族最高議會的議長,羽千殤擁有最高的權力,他也抱有極大的野心,希望能夠振興羽族的榮光,回復到百年前的盛景。那時的羽族是何等強大,倘若不是因為另外那個國度的興起……
總之,原本強大的羽族沒落了,最終淪落到和人族、妖族三足鼎立,這是羽千殤所不能接受的。自他成為議長以後,費盡心機,為羽族積累優勢,力求通過戰爭壓下人族、妖族一頭,重新成為完美大陸霸主。可惜,機關算盡終成空,現在,人族勢力大漲,哪怕羽族和妖族聯手也無法壓制了。眼前,羽族再一次面臨更嚴酷的危機,羽千殤一腔抱負成了鏡花水月,平時的冷靜成了滿月復的焦躁壓抑。
羽千殤踏在厚厚的積雪上,腳下發出吱嘎的響聲。他沒有打傘,雪花落在他頭發、眉間,平白增添了幾分冷厲。月神廟已然在望。
高聳的石柱撐起了月神廟的架構,神聖而威嚴。羽千殤走上高高的石階,推開了沉重的廟門。廟里冷冷清清,自從失利的消息傳來,羽人再也無心祭拜神靈,神不庇佑我族,祭拜又有何用?
神廟的大殿中央,是月神巨大的雕像,她眉目如畫,栩栩如生,目光中仿佛流露出一絲悲憫。神像下,有一個縴弱的身影跪坐蒲團上,一動不動。
羽千殤走了過去,沉重的足音在大殿內回響。蒲團上跪坐的女子回過頭來,那是一張絕美的臉龐,眉目間寧靜安詳。
羽千殤一時間有些恍惚,不單單是因為這份美麗,他每次見到這份凝靜的美都會覺得有些異樣。他抬頭看了看神像,這才恍然。是啊,她是月神後裔,連臉上的神情都跟月神雕像差相仿佛。可這個月神,到底給了羽族什麼?
「月瑋!」羽千殤冷冷喊著她的名字,聲音里有了一絲憤怒︰「人族接引穿越者變得這般強大,我們羽族已經面臨困境,可你說的庇佑我們羽族的月神呢,她到底給了我們什麼庇佑?」
月瑋轉回頭去,望著神像道︰「眾神失去了信仰之力而歸于沉寂,想要神的庇佑,就必須用更多信仰將他們喚醒。」
信仰,又是信仰!羽千殤只覺一股怒火騰地燒了起來,他吼道︰「什麼狗屁信仰,我受夠了!你要我給你建神廟,你要我提議羽族信崇月神,我都給了你。可你呢?你說的挑起戰爭,你說的奪取天淚之城,到頭來,那個天淚城,一點用也沒有,原來只是個笑話。哈哈!」
羽千殤發出瘋狂的大笑,他把平時的冷靜拋開,笑得眼淚都流淌出來︰「哈哈,你和你的神都只是一個笑話!」
月瑋平靜地看著狂笑的羽千殤,沒有說話,她的目光中只有憐憫和同情,仿佛看著一只受傷的螻蟻。
那種目光刺痛了羽千殤,這比什麼辱罵都要讓他憤懣。羽千殤只覺得心里有什麼東西爆開了,血液仿佛瞬間燃燒起來,他瞪著通紅的雙眼,喉間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沉嘶吼,沖了上去,將月瑋撲倒在地。
月瑋平躺在地上,眼神依舊沒有一絲波瀾。
「神之後裔,很了不起麼?」滿臉瘋狂的羽千殤嘶啞地低笑,猛然撕開了月瑋的衣袍。
虛掩的廟門外,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裝點大地一片聖潔。神廟內,回蕩著一陣陣野獸般的喘息。月神雕像靜靜地看著殿內的場景,目光中只有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