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顧橫行依然挑燈審查著地圖上的布置,燈火搖曳著,照亮了空蕩蕩的營帳。
顧橫行原本是與普通士兵同帳而居、打成一片的,但自從他威望漸隆,升任東線主帥後,士兵們反而見到他時縛手縛腳,坐臥不寧。顧橫行無奈之下,也只好遵從屬下勸告,孤身一人住在大帳里,保持幾分主帥的威嚴,雖然他私心底對此不以為然。
再三確認自己的布置沒有問題,顧橫行沉穩的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他伸了個懶腰,便要去休息了。
顧橫行走到榻邊,抓起了他那桿橫行槍,槍身一抖,如同毒龍般探出,斜斜一指,一縷槍風從槍尖透出,咻地點滅了那盞油燈。
顧橫行這才抱著長槍躺來,他閉上眼,摩挲著手中冰冷的槍桿,心頭感慨萬千。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兩年,他卻始終不能忘記前世的那一段段記憶,在那個世界,他縱然蒙冤而死,卻依舊有許多他牽念的人,牽掛的事。而今生,來到這片大陸,他一開始就獲得了極高的地位,但總是有些許疏離感,這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都讓他感到茫然。但他知道,他的新生,代表著和過去一刀斬斷了,只有手中這桿槍,是惟一留存的念想。
顧橫行輕輕閉上眼,低低呢喃︰「別了,孩兒們。別了,夫人!」這一別是永訣,惟願夢里能相見。有一抹晶瑩,從他緊閉的虎目中悄然沁出。
夜殘催更漏,不知不覺天色漸漸微明,軍營里人猶未醒,只有值夜的哨兵巡視。顧橫行忽然醒了過來,但沒听到金柝的聲響,知道還早。這些天為了把刺天嶺圍成鐵桶一般,顧橫行也是竭盡心力,身心疲憊,他知道羽人必定會做垂死掙扎,是以要保持精力應對。于是他沒有起身,繼續躺在榻上眯眼打盹,閉目養神。
忽然間,顧橫行似乎听到帳外發出極細微的一點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輕輕放在地上的聲音,如果不是他此刻已經清醒過來,絕然察覺不到。
帳外,原本是有兩名衛兵在守夜的。
顧橫行心里莫名有了一點不安,他沒有完全睜開眼,只從眼縫里把目光投向大帳入口的方向,同時支楞著耳朵傾听周圍的聲響。
周圍一片死一般的安靜,仿佛剛才那點細微的聲響從沒發生過。圍得嚴嚴實實的大帳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顧橫行悄悄模索著抓起了放在榻邊的長槍。
帳簾霍地被掀開了小半邊,又立馬合上了。外面朦朧的天光在一瞬間透了進來,顧橫行在那個瞬間借著微光看到一道淡淡的人影閃了進來。
顧橫行心頭警惕之意大作,悄然翻身從另一側滾下床榻。他剛一著地,果然听得「咄」的一聲,那是利刃刺入床榻的輕響。顧橫行來不及慶幸自己的預感,手中長槍一振,如暴雨般撒將出去。一陣叮叮的金鐵交鳴聲中,長槍與一對短刀交擊出迸散的火星,在那火星濺起的光芒中,顧橫行看清了對方,是一個蒙面客。
橫行槍一槍走空,沒有遇到任何遮攔,顧橫行暗道不妙,身形往後一跳,同時手中長槍化挑為掃,向前蕩了個半圓。
「嗤喇」一聲輕響,顧橫行只覺胸前微痛,伸手一模,卻是被蒙面客一刀劃破衣襟,在胸口留下一道血痕,倘若顧橫行剛才留在原地,怕有開膛之禍。一顆顆冷汗從顧橫行額頭上滲出,這是一名太過強大的敵手,猶如黑夜里的王者,在你看不見的時候收割掉你的性命。
剛剛一槍逼退蒙面客的顧橫行,腳下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快速移動,切換到了另一個角落,他長槍朝前平舉,全身繃直如弓,精神高度集中,一旦感覺到任何動靜,就要全力反撲。
那個蒙面客被逼退後,似乎一下子也沒模準顧橫行的位置,在一片漆黑之中,兩人都沒發出任何聲音,仿佛陷入了僵持。
顧橫行紋絲不動,連呼吸都已經屏住,轉由體內真氣運轉調息,他努力分辨著,希望能等到那個蒙面客發出哪怕一點點細微的聲響,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用最猛烈的槍術,掃蕩過去。然而,他什麼也沒等到,他只好依舊如同繃緊的弓弦,繼續保持著高度的專注。
「咦,老張小楊呢?」帳外,巡邏的士兵走到左近,忽然發現原本在將軍帳外值夜的衛兵不見了,不由得驚疑出聲。
「啊,有血跡!」有眼尖的士兵發現了地上的濕痕。
「有情況!將軍,你可安好?」帶隊的軍官發現不妙,高聲厲喝,卻沒得到絲毫回應。
帳內,顧橫行緊握長槍,全身緊繃,汗濕重衣,他听到了軍官的喝問,但有那恐怖的蒙面客潛伏在暗處,哪里敢出聲應答,只怕自己一出聲,分神之下,便會給那蒙面客可趁之機,哪怕是瞬息之間,也有可能丟了性命。
沒有听到將軍回應的軍官大驚,敲響了身上攜帶的用于警報的銅鑼,一時間,這一面大半個軍營給驚醒了。幾支巡邏的隊伍急急趕了過來,問明了情況,很快在附近偏僻角落找出了守夜的兩名士兵的尸體。
有人混了進來,肯定是要刺殺將軍。士兵們一片嘩然,在軍官的安排下,數百人圍住了顧橫行帥帳,在一聲號令中,上百支長槍一齊刺出,劃破營帳,蜂擁而入。
點著火把的士兵們沖入帳中,火光照亮了帳內的情形,顧橫行端槍據守在一個角落,渾身給汗水濕透了,半邊衣襟被劃破,垂了下來,胸口,隱隱有一道血痕。而帳內,沒有其他任何人的影子。
眾士兵面面相覷,帶頭的軍官試探地問道︰「將軍,你沒事吧?」
顧橫行站起身來,四顧茫然,那個蒙面客何時離開,他竟然一點也不知道。今天可算是撿回了一條性命,顧橫行忍不住苦笑,嘆道︰「我沒事了,有個蒙面人進了營帳,身手十分了得,可能是羽族派出的殺手。」
士兵們聞言大怒,紛紛唾罵羽族手段卑鄙,無所不用其極。
「這群鳥人,打不過將軍,就施展這等下三濫手段!」
「不在戰場上決勝負,卻在暗地里下功夫,算什麼英雄好漢!」
「是啊,這群混蛋,等他們在山上餓得頭昏眼花,渴得喉嚨冒煙,咱們再給他們好看!」
「對對,要把他們殺個精光,片甲不留。」
「嘿嘿,他們國內組織的援軍,七次來襲,都給將軍擋了回去。我看他們是沒轍了,刺天嶺上這支羽族聯軍,現在是咱們口邊的肥肉,跑不了。」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登時唾沫橫飛,口水四濺,鬧哄哄的倒像是菜市場。
「好了!」顧橫行揮手制止眾人的喋喋不休,說道︰「各部加強防衛,羽人撐不了多久了,我們更不能大意。」
「是!」剛才還亂哄哄的士兵們,異口同聲應答,整齊得如同排練過。他們迅速各自歸位,轉身離開,繼續自己的職責。
顧橫行一人留在空蕩蕩的帥帳,看著四面破開漏風的帳篷,一陣苦笑。他換下破裂的單衣,穿上了甲冑。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羽人的陰謀未能得逞,那他們的東線聯軍只能困在刺天嶺上,等待走向消亡的那天。顧橫行毫不懷疑,自己將親手把羽族葬送,為人族創造輝煌的嶄新歷史。
李昂靜靜地站在一個帳篷的後面,他的身影仿佛與周圍融為一體,哪怕是人族的士兵從他身旁不遠處經過,都無法察覺這里有站著一個人。這是李昂身為汐族頂尖刺客練習的秘術——遁隱術,他只教授過曲九一人。而身為曲九的師傅,李昂在這門秘術上的造詣遠為精深,仿佛消失在空氣中,不再存在。
李昂遁隱著,回思之前的情形,這是一次出乎他意料的失手,他悄無聲息地抹殺了帥帳門口兩個值夜的士兵,把他們輕輕放到不遠的角落,然後輕輕閃入了帥帳,借著閃身進去霎那的微光,辨明了床榻的所在,要在顧橫行熟睡中結果掉他的性命。
然而那一刀沒中,顧橫行居然不在床榻上,反而向自己展開了攻擊,那凌厲的槍術迫得李昂竭力防守。
等他借兵器相撞的火花看清了顧橫行的位置,用如影隨形黏了上去,一刀劃出,顧橫行又似乎察覺到了,往後跳開,只受了點皮肉輕傷。
更讓人頭痛的是,顧橫行反應過來,悄悄移動了位置,不知去了哪個角落。兩個人在黑暗中都不知道對方的所在,像黑夜里的猛獸潛伏著,等待對方露出破綻,再亮出獠牙發動致命一擊。
雙方都在努力分辨對方位置,窮盡感官去捕捉對方不經意發出的聲音,或者是呼吸。然而,兩人都沒有犯錯,連細微的呼吸聲都沒有留給對手。李昂只覺得當時的帳內有一股強大的氣機,那是顧橫行在蓄勢,只要李昂一擊不中,必然會招到迅猛的反擊。這時,他听到不遠處巡邏士兵的腳步聲靠近,知道事已不可為,于是悄然劃破帳篷離開。
這對李昂而言,是一次極其失敗的刺殺。李昂的嘴角也泛起了苦笑,翔芸長老,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棘手的目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