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休整後的獵手與陋室小隊繼續上路,朝之前店小二所說的望鄉城方向走去。不知不覺走了一二十里路,黑暗漸漸消退,不知從哪里傳來天光,眾人這才發現,一直以來,大家所行走的位置,都是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山洞,山洞的頂部極其高遠,上面折射出的光芒,讓視野里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
面前是一片海,黑色的海,海水平靜得令人窒息,沒有泛起哪怕是一朵浪花,但岸上的眾人分明能感覺到這片海的平靜下面,是壓抑的洶涌,它在流動,它在平滑如鏡地流動,這種質感的流動,給了眾人很大的壓力。
在海中,孤零零聳立著一座島嶼,島嶼上,是一座孤零零的城市。望鄉城!店小二在這點上果然沒有說謊。目力驚人的武者們已經看到那座城的城門上鐫刻的望鄉二字。
起風了,不知從哪里,刮來了陰冷的風,吹得人冰涼徹骨,然而黑色的海面,依舊沒有蕩起一絲縠紋。
孟雲瑕忍不住一個哆嗦,向其他人看去,大伙兒臉上都不大好看,卻沒有一個人開口打破這令人壓抑的沉默。
忽然,平靜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木筏,木筏上面,一個頭戴斗笠、身披簑衣的人影,撐著一只長篙,向岸這邊劃來。木筏從海面上劃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在案這邊停靠。擺渡的人抬起了頭,斗笠下的面容沒有表情,他開口說話,聲音像是銹了千百年的鐵塊,生硬冷漠︰「坐船麼?」
眾人對望一眼,陳鐵衣帶頭大踏步走上了木筏。其他人依次上前,這才發現木筏真的很大,能容納所有人,載了這麼多人後,居然沒有一點往下稍微沉上一些的跡象。
擺渡人默不作聲地撐起了長篙,木筏又向孤島城池方向漂去。船至中途,擺渡人忽然一停手,木筏猶如定在了海中,眾人一怔。
「怎麼回事?」于淡淡忍不住開口問道。
擺渡人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道︰「想要過河,每人必須付出一點船資。」
眾人面面相覷,四下里一望。這是河麼,這是海啊;這是船麼,這是筏子啊。這擺渡到中流,停下來要錢,是明顯的**luo的敲詐勒索,這是大陸最低級的水匪的行為,今兒個,在傳說中的冥府遇上了。不過既然是听起來很高大上的冥府,眾人也就忍了。
陳鐵衣掏出一個錢包,問道︰「一共要多少錢?」
擺渡人面帶譏笑,搖了搖頭道︰「你以為我要的是你們世間的錢財?那等俗物于我有何用?」
「那你要的是什麼?」安康忍不住大聲喊道。
擺渡人掃了眾人一眼,淡淡道︰「自然是對我有用的東西了,比如你們的神魂,可以分給我一些,那可是最美味的東西了。」他咂了咂嘴,似乎在品味神魂的味道,看得眾人毛骨悚然。
人有三魂七魄,人有神識,無論哪種分出去都是莫大的痛苦,更何況是被人吃掉。只听得嗆然拔出兵刃之聲四起,不少人已經做好戰斗準備。陳鐵衣鐵棍一頓,喝道︰「你是什麼人,埋伏我們不過是一戰而已,神神叨叨說那麼多廢話干嘛!」
「埋伏你們,呵呵,你們太高看自己了。」擺渡人仿佛听到什麼極好笑的事,哈哈大笑道︰「我只是個擺渡的,我渡你過河,你付我渡資,天經地義。你們想賴賬麼,那也成,自個兒呆著吧!」
奚洛水冷冷道︰「胡說,哪有要人神魂充當渡資的,你分明是不安好心。」
擺渡人冷冷一笑︰「我在這冥河之上擺渡多年,只有人的神魂對我而言有點用處,這些年來,哪個過河的人不老老實實分點神魂與我,就你們在這逞強,呵呵,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他一指黑色的海面,譏笑道︰「這里是弱水,鴻毛不浮,飛絮沉底。在這里,只有亡靈能夠漂浮,生人肉身,只能借我這條船渡河。不付渡資,就下河與亡靈為伴吧,它們最近很是寂寞,因為很久沒新來的同伴了。」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原本靜寂如死的海面忽然間仿佛沸騰了,許多透明的人影翻騰著,掙扎著,發出無聲的咆哮,朝木筏涌來。他們眼中流露出對生人氣息的渴望,卻又似乎是在畏懼木筏,不敢撲上前來,只是揮舞著他們的手臂。一瞬間,黑色的海面上,探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由手臂組成的樹林。
!哪怕是最膽大的人看到這奇詭恐怖的一幕,也驚得寒毛倒豎,涼氣倒抽。孟雲瑕和霍香鍋更是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才保持住沒發出尖叫,其他人包括剛硬的陳鐵衣和神秘的陰陽師都臉上變色。亡靈,這是一片亡靈之海,真如擺渡人所說,弱水之中,沉沒一切,生人勿近,唯有亡靈在海上漂浮。
陳鐵衣握緊手里的鐵棍,把目光投向擺渡人手里的長篙。擺渡人詭異一笑道︰「你想奪走我的長篙,自己劃過去?呵呵,你真以為任誰都能擺渡冥河?」
陳鐵衣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他笑了笑,松開了握緊鐵棍的手,搖頭道︰「你誤會了,我就想問問,有沒有神魂之外其他對你有用的東西當做渡資,畢竟,神魂是人的精魄所在,誰都不想失去半分。」
擺渡人嘿嘿一笑道︰「你們除了神魂,難道還會有什麼好東西麼,咦……」他忽然發現了什麼,目光中綻放出精光,死死盯在一人身上。眾人循著他目光看去,他看的人是安康。
忽然間被這麼多目光注視,安康有點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眨巴著眼楮,心中叫苦︰這魔頭看上我了?不會把我留下給他做苦工吧,那……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如果他真開口,我一定誓死不從。
「你脖子上戴的是什麼?」擺渡人微微眯了眯眼,注視著安康的表情。
「額,你是說這個?我不知道啊,家傳的什麼寶貝吧!」安康听了明顯一愣,從脖子上摘下一個用絲線穿起來的木雕,雕的是一小片葉子,刀工細膩,葉子的紋理脈絡清晰可辨,然而看起來也不過是件比較精致的工藝品,不知道擺渡者為什麼會流露出在意的神色。
擺渡者望著這片木雕葉子陷入了沉思,他的眉毛糾結在一起,仿佛在思索什麼難題,眾人大氣也不敢透上一口。
良久,擺渡人醒過神來,又仔細盯著木雕葉子看了看,眼神里閃過了貪婪之色,他吸了口氣,故作平靜道︰「很好,我對這個木雕葉子比較感興趣,算你們走運,就用這個代替你們的神魂吧。」
「好啊好啊!」其他人還沒開口說話,木雕葉子的主人安康已經興奮得大叫起來,趕緊將它遞了出去,生怕擺渡人反悔似的。這片葉子是家傳的東西,安康他戴了十幾年,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用處,能用這雞肋玩意代替神魂,那當真是求之不得。眾人見安康自己都不反對,更不會說些什麼。
擺渡人接過了木雕葉子,收入自己的懷中,他閉上眼楮呆了片刻,再睜開眼楮時,眸子里隱約閃現一絲得意的笑。雲歌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心里不禁起了疑心︰那片葉子,到底是什麼,居然讓這個對俗物不感興趣的擺渡人興奮成這樣。不過這個答案,除了擺渡人恐怕沒人能夠知曉。
不管怎麼說,能夠把自己的神魂提供給擺渡人做點心,畢竟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擺渡人手中長篙一揮,木筏平穩而快速地在海面上滑了出去。木筏的周圍,那些舉著手臂嗷嗷待哺的亡靈們空自咆哮著,卻沒法爬上木筏,反而像波浪一樣被木筏給分裂開來。
木筏在海面上劃過,它的背後,是無數亡靈的身影追隨。筏子上的眾人又是驚恐又是慶幸,因為,這可怕的冥河總算渡過了,木筏靜靜靠在了那座孤島上,獵手和陋室的成員們,一個個魚貫而出,躍上岸邊,身手異常矯捷,他們每一個人,都巴不得早點離開冥河,踏足實地。
擺渡人對著岸上眾人微微一笑道︰「多謝你們的惠顧,期待你們的再次光臨!」說著他長篙一撐,木筏箭一般倒射出去,消失在冥河之上。而那些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亡靈,終于失去了生人血肉的氣息,又靜靜地沒入海水里。
眾人面對木筏消失的方向,臉上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心里卻忍不住一致破口大罵︰再次光臨你妹啊,打死我們也不再坐你的黑船了,丫船票太貴,我們承擔不起。
不管怎麼說,雙腳總算是猜到地面上了。眾人心里吐槽了一頓,回頭向島上看去。那座孤零零的城市,城牆上刷了一面方形白色區域,用黑色顏料寫了兩個大字——望鄉,鐵鉤銀劃,筆勢直欲破牆而出,竟有一種望眼欲穿的企盼之意。
「好字!」略通書法的奚洛水月兌口稱贊,雲歌身為符道高手,對于字畫自也不陌生,內心也是聳然動容,這寥寥兩字,居然流露出一種仿佛守候千萬年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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