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皇帝正在批閱奏章,太子侍立一旁,還有皇後、劉公公與丞相。太醫院首席太醫也就是院長,他姓李,大家都叫他李太醫,或者李院長也在,另外還有幾個太醫也在場。「你是太醫院老大,你說說看,公主病情如何?」皇帝問道,因為今天他決定是否要勾決鄧大夫的「生死薄」。
李太醫明白,他一開口就將決定鄧大夫的生死,雖然他並不喜歡,甚至頗為討厭他,可真的要取其性命,他可從來沒想過,再說了,人家既然已經醫好了公主的病,就更不應該卸磨殺驢、恩將仇報,如果沒他在前邊遮風擋雨,倒霉的不還是太醫院麼!劉公公朝他直使眼色,太子也惡狠狠地瞪著他,就只有皇帝與皇後表情復雜地望著他。
「有話就直說!」皇帝催促道。
「老臣遵旨。」李太醫一鞠躬,緩緩道來,「聖上,這人吃五谷雜糧,得千奇百怪的病……」
「揀重要的說。」太子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聖上、娘娘、殿下,容老臣細細道來,這病有千萬種,醫治的法子也就有千萬種,就拿鄧大夫來說吧,他醫好的人肯定不少,咱們也見識過他的本事,從小王爺的惡疾,到娘娘的喉疾,再到如今公主殿下的天花,沒哪個病是按常理醫好的,而這些法子在普通人眼里簡直是離經叛道,可就是這些匪夷所思的法子,卻非常的管用,公主殿下一直是他在打理,老臣豈能妄加猜測。」言外之意就是他不知道,也不能說。
「李太醫,你也曾經給公主殿下號過脈,難道就一點也看不出來好壞嗎?」這是另一個太醫說的。
李太醫極為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張太醫!你也給公主殿下號過脈,那依你之見殿下的身體恢復得如何呢?」
這張太醫朝皇帝拱拱手,「依臣之見,公主殿下目前已好了九成九,而且從鄧大夫寫的脈案也看得出來,這些天來給公主醫治的藥方基本沒有變化。」他的意思是只要繼續下去,公主就會完全康復,這個鄧大夫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混賬!」李太醫大怒,「張太醫,行程百里半九十,你要為今天說過的每一個字負責。」
「別吵啦!」皇帝大手一揮,「你們今天都給公主號過脈,你們的意思如何?」皇帝又問其他的太醫。
這些太醫本來就是太子吩咐的,遂紛紛同意張太醫的意見。
「聖上,就算張太醫說的對,可公主不是還沒完全康復嗎!為何不多留鄧大夫一些時日呢?」李太醫這是在為鄧大夫求情了。
「這是國家大事,豈容你一個小小的太醫胡言亂語!來人!亂棒打出去。」太子陰著臉,命令道。
李太醫長嘆一聲,心說,鄧大夫,老朽盡力啦!就這樣,他被轟了出去。雖然李太醫被轟了出去,可皇帝老是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具體是哪兒不對勁,他又搞不清楚,反正他一時下不了這決心。
「聖上,您不可有婦人之仁啊!」劉公公跪求道。
「是啊!父皇,他可是六皇叔的人,不得不防啊!父皇。」太子也跪下了。
「聖上,他自打進宮起,都干過什麼好事啦!他仗著有六王爺撐腰,屢屢戲弄聖上,居然給您算命,這可是大逆不道哇!」劉公公又將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翻了出來。
「而且裝瘋賣傻,想偷偷溜出宮去給六皇叔通風報信,多虧父皇神目如電,揭穿其卑劣伎倆。」
「這次他醫治公主殿下的病也不是出于真心的,他還跟您討價還價呢!」
「他在後宮之中結黨營私,私相授徒,以致于大家眼里根本就沒有皇上,只有他。」
「聖上,這千里江堤潰于蟻穴,您不可不防啊!」……
劉公公與太子好像約好了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要鄧大夫的命。皇帝仰天輕嘆一聲,心道︰殺了一個太醫就天下太平了嗎?
「聖上,妾知道聖上左右為難,而且他醫好了公主,功勞自是不小,可他罪過也不小,他是六王爺安插在宮中的眼線,此事人所共知,自打進宮以來,行事乖張,言語粗俗,不只一次冒犯聖上與妾,就連太子也從不放在眼里,這種人如不加以懲處,今後何以整肅朝綱?」看來皇後也下定了決心。
皇帝無奈地望了一眼打開始就一直緊閉嘴唇、半字未吐的丞相,「丞相,依你之見當如何?」
呂相整整衣冠,道︰「聖上宅心仁厚,實乃我朝之福,可太醫畢竟就是太醫,聖上何不來個快刀斬亂麻呢?」說罷他右手狠狠地往下劈。
「最好是斬草除根!」劉公公咬牙切齒地說。
皇帝一看大家都是這麼個意思,也就不再說什麼,大手一揮,「既然大家都是這麼個意思,多說無益,明早劉公公親自押送他去六王爺府,替小世子復診,午時三刻,剜眼處死。」
「那兩個賤人如何處置?」劉公公追問道。
「一起斬首。」
就這樣,鄧大夫等三條人命被「勾決」了。
次日大早,鄧大夫照往常一樣伏案寫著藥方與公主的脈案,水兒與蓉兒侍立兩旁,從昨晚開始,他們這間小小的房子就被御林軍圍了個水泄不通。從她倆臉上可以看得出來,肯定一晚沒睡。鄧大夫是刀架脖子都照樣打呼嚕的人,他還是那麼神采奕奕,邊寫邊與她倆交談,其實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甚至都替自己「算」好了時辰。「你倆給老夫記住嘍!」他這次沒稱「老朽」,而是「倚老賣老」地稱「老夫」。他指著字上說道,「就這一點,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師父,都這個時候,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說罷兩個小姑娘嗚咽地啜泣起來,畢竟還太年輕,誰也不想死。
鄧大夫調皮地戳著她們的額頭,「你們的小腦瓜不是還沒掉麼!」
小姑姑又被他逗樂了,「其實不是咱們怕死,而是舍不得您。」
「傻丫頭,要死當然是咱們一塊兒上路啦!就算進了陰曹地府,咱們三人還是一塊兒,閻羅王拿咱們也沒法子。」鄧大夫打趣道。
「您還斗得過閻羅王啊?」
「老夫一輩子盡與他過不去,估計他見了我也得矮三分。」他捋著胡子得意地說。
「既然都要見閻王,那您還讓咱們記著這些干嘛?」蓉兒道。
「說不定閻羅王有時也會有個頭疼腦熱的,咱們上那兒給他瞧病去,再說了,那幫家伙恨我都恨到骨頭里邊去了,咱們三人也會有先有後,咱們死了沒關系,不能坑了公主殿下啊!她可是好人。」
「那您說咱們三人誰最先呢?」
「當然是老夫最先,老夫給你們趟路,老夫沒死之前,你們都不會死。」他知道今天會給小王爺復診,一出了宮,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
「黃泉路上能不能咱們三個一塊兒走呢?有您在,也好給我們壯膽。」
「瞧你們這點出息!咱們先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倆一定要仔細記著接下來老夫寫的東西,老夫從頭一落地,這就是你們的‘免死金牌’。」說罷他在紙上重重地寫下了兩個字,「瑤--泉!」
緊接著,門砰地撞開了,劉公公帶著好幾個如狼似虎的御林軍闖了進來。「喲!劉公公,什麼風把您刮這兒來啦?看來您**好得差不多啦!」鄧大夫打趣道。
「哼!姓鄧的,今天聖上開恩,讓你出宮一趟,還不快走!」說罷他拉著鄧大夫的手就往外拉。
兩小姑娘正要上前阻攔,被御林軍推到了角落里。「哎!你們有什麼本事盡管朝老夫使,千萬別嚇著了孩子。」鄧大夫望著嚇得縮成一團、淚眼汪汪的兩個小姑娘,心如刀絞。
「放心,這兩個賤人一時還死不了,你們三人會一同上路的。」劉公公陰笑著。
「劉公公,你何必非得要將咱們往死里逼呢!能不能給老夫一盞茶的時間,老夫也好將這脈案寫完。」
「哼!這事用不著你操心啦!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你還是給閻羅王寫去吧!」說罷他猛地一拽,紙上頓時出現一條長長的墨跡。
六王府上,鄧大夫一到,王爺就親自迎到中門,見後邊跟著劉公公,他厭惡地望了一眼,「喲!劉公公,你一向公務繁忙,怎麼有空上本王府上溜撻來啦?」王爺奚落道。
「王爺客氣,咱家是押著他來的,呆會兒再將他押回去,依聖上旨意,五時三刻將他剜眼處死。」他陰陽怪氣地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呀!那可得當心著點呀!別又割了別的什麼地方,入不了祖墳。」王爺是取笑他已經割去了根。
劉公公強忍著心中的怒火,畢竟自己只是個太監,就算六王爺將他一刀砍了,皇帝也不會拿他怎麼的。
「鄧先生,後邊請!」說罷扭頭望了一下氣得鐵青的劉公公,「你要不要一起進去?」他知道他沒這個膽子。
「六王府戒備森嚴,老奴可不怕他飛嘍!」劉公公揶揄道。
「那你就在這兒等著,來人!給劉公公拿瓢水來。」王爺裝模作樣地吩咐道,說罷,也不理他,帶著鄧大夫就進去了。
劉公公這個氣呀!心說拿瓢水來難不成想灌我一頓怎的!
走著走著,鄧大夫覺得有點不對勁,「王爺,這不是去小王爺寢宮的路呀!」
「當然,這次把你叫過來是因為本王的兩個老朋友受了點傷,勞煩你給瞧瞧。」
「受傷!?」鄧大夫心里莫名的慌張起來。
「就前邊。」六王爺朝前邊一座小殿指了指。
鄧大夫進門一瞧,但見兩個老頭,大概有六十多歲的樣子,穿著打扮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再看那兩張老臉,本來就皺紋打堆,卻還有橫一條豎一條的傷痕,短的短,長的長,好像是被姑娘家給撓的,又好像是被掃把給打的,有些已經全好了,只剩紫色傷痕,有些卻惡心地流著黃水,腫得如一條條肥碩的蚯蚓,看著就倒胃口。兩老頭見大夫進來了,齊唰唰抬頭一瞧,幾個眼珠想望,全傻了,「怎麼是你?」
鄧大夫怎麼都沒想到,在六王府會踫到金杖與銀輪這兩個冤家對頭,轉身就想跑,金杖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揪住,提了回來,「哈哈哈哈!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哇!哎呀呀!老伙計,見了老朋友就想開溜,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哇!」金杖嘲弄道。
「這老猴子,你什麼時候當的太醫呀?腿腳不慢吶!比咱們還快。」銀輪奚落道。
六王爺在一旁听得雲里霧里,「你、你們都認識呀?」他問道。
「王爺,休要听他胡說,老朽怎麼會認識他們呢?」鄧大夫辯解道。
「哈哈!王爺,咱們可是老相識啦!這只老猴子,哎!他什麼時候做了太醫呀?」銀輪問道。
「前後不到三個月,怎麼啦?」王爺模不著頭腦。
「哈哈!您瞧咱們這兩張老臉,就是拜他所賜。」銀輪指著鄧大夫恨恨地說。
「不會吧!就他能與你們二大護法斗?還將你們弄成這般模樣?」王爺大吃一驚。
「就憑他當然沒這個本事,也不知他用了什麼邪術,弄來一群猿猴,害得老夫兄弟二人陰溝里翻了船。」金杖道。
「這、這事可不能怪我,誰讓你們欺負人呢!」鄧大夫兩手一攤,辯解道。
「甭管是不是你的錯,反正咱們這張老臉就著落在你身上,要是醫不好,哼!你試試看。」
「就讓他到總壇去吧!」
「這不妥吧?劉公公還在外頭呢!」王爺阻止道。
「說的也是,人是從王爺這兒帶走的,到時候王爺怎麼跟那昏君交待呀?」金杖模著下巴。
「那依王爺之見當如何?」銀輪問道。
「如果你們半道將他劫走,就不關本王的事啦!他救了本王的寶貝兒子,本王也不想他被人剜眼處死。」
「誰敢剜他的眼?」金杖來了興趣。
「就是外邊那個死太監,也不知他在皇帝面前說了什麼?皇帝一心想剜他眼楮,哎!到時候可別太過客氣啊。」
開封府門口,劉公公坐著八抬大轎耀武揚威地走著,前邊鳴鑼開道,後邊有三十幾個御林軍壓陣,中間馬上坐著垂頭喪氣的鄧大夫。走著走著,轎子突然就停住了,劉公公大怒︰「不知死活的東西,為什麼不走?」外邊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撩開簾子一瞧,發現正好是開封府的大門口,「難不成是開封府的杜大人要找我公干?」想到這兒他就樂開了花,又有銀子撈了。
他好夢還沒開始作呢,轎子兩邊各鑽出一個蒙頭蓋腦的人頭來,將他嚇了一跳,「你、你們想干什麼?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他大著膽子強裝怒喝道。
「你就是那個死太監?」左邊的開口了。
「大、大膽!」他哆哆嗦嗦地喝斥著,難掩內心的慌張。
「啪!」右邊臉臉頰就挨了一下。
他剛想開口,左邊也挨了一下,這兩蒙面老頭一人手持一只臭哄哄的爛鞋底,左右開弓,啪啪之聲不絕于耳,誰也不知他挨了多少下。
杜大人正在里邊用餐呢,一個衙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單膝跪倒在地,「稟大人,外邊有一隊御林軍一動不動的不知何事?」
「御林軍?!他們上開封府來干嘛?」雖然心里不快,還是立馬放下碗筷出門查開。出了大門,已經有人在查看了,這人是一個二十來歲、白白淨淨的公子哥,這人他認識,就是府里的書吏,姓公孫,單名一個「策」字,此人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卻也「老奸巨猾、詭計多端」,雖然是個書吏,府里上上下下百來號人愣沒人敢吃飽了撐的去招惹他,有時候連杜大人也忌憚他三分,走路都繞著走。
「公孫策,一整天沒見你人影,上哪兒啦?」杜大人問道,反正他也明白,就他每月那二、三兩銀子的俸祿,在開封城里沒別的去處,無非上哪個寺廟走親訪友蹭飯去了。
公孫策一听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卑職見過大人!」說完正要行禮。
「免啦!」杜大人慌忙用手擋住。公孫策反正不想行禮,也就借坡下驢,一拱手算完事。
「轎子里抬的是什麼東西?」杜大人問道。
「不是個東西。」公孫策答道,「請大人過目。」說完他撩開轎簾。
杜大人一瞧,但見里邊坐著一個黑乎乎的人樣東西,穿著打扮又頗像廟里的菩薩,頓時嚇了一跳,「這、這是哪兒抬來的一個木胎呀?」
「大人!」公孫策提醒道︰「天下哪有這麼丑的木胎呀!這是宮里的太監總管劉公公啊!」
「啊--!」杜大人大吃一驚,「果真是劉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