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這和尚也太不通情理,打了個把時辰還沒搞定,人家不給就算了嘛!何必將客房弄得這般模樣。」房門口出現兩個人影,一個如蘑菇一般,另一個就好比大水桶,舉著個大火把。這二位毫不忌諱。
「刀沒拿到就算了,還得花費好些銀子糊牆了。」
「不是我不給,是他不要!」鄧關抽空又說了句。
「什麼!三掌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只圖財、不害命!人家給了你,為何又不要呢?」如水桶一般的大掌櫃道,她還是在外邊穿了個大紅肚兜。
兩人這個時候才完全停止了打斗,僧人將蒙臉布扯了下來,臉頰有幾個鼓鼓的包,兩個眼楮都烏青,原本高聳的鼻尖而今變成一個圓圓的青紫色的「球」,門牙上有絲絲血跡,那身黑裳已經被撕扯成了「破簑衣」,一只鞋也不見了蹤影。而鄧關已經不成人形了,比靈犀山莊那小廟里要嚴重得多。他整張臉應該大了一寸,顴骨上有幾個大包將鼻子擠得「蹤影全無」,腦頂隆起一個尖堆,好比南極仙翁。左邊嘴角高高腫起,往一邊斜斜地掛著,仿佛這半個臉隨時要月兌落一般。一只眼楮也被青紫的眼皮蓋得嚴嚴實實,耳朵里邊還有絲絲鮮血滲出。一聲咳嗽,吐出的全都是一砣一砣的淤血,稜角分明。
「他嘴里沒一句真話,貧僧無可奈何!」
「咳咳!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分明說的每句都是真的,你偏不信罷了。」鄧關又咳出一大口淤血。
「小兄弟,你沒事吧?」大掌櫃扶著他。
「我沒事!勞駕去那邊看看,我那小妹怎麼樣了!」這個時候他還掛念著柳絕無,讓在廊下偷看的她大為感動。
「她沒事!本來就不是針對她的,在咱們天下第一大掌櫃客棧里,不該死的就一定死不了。」大掌櫃大包大攬。
「三掌櫃,你把人打成這樣,好歹也得治治吧。」
僧人喘著粗氣,一**坐在地上,「咳咳!你們看貧僧還有力氣給他醫治嗎?」他是給累的。
「沒、沒事的!我、我實在太困了!」說罷,鄧關竟然睡了過去。
鄧關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渾身青紫,好比用染料染過一般,聲息全無、人事不省,任誰狂呼亂叫都無濟于事。柳絕無就呆呆地坐在床頭,默默地流著眼淚,輕輕撫模著他的臉,百感交集。
「姑娘,這是他的刀!」大掌櫃將一柄看起來非常丑陋的大刀交到她手里,滿是愧疚之色。
「你們就為了這把破刀,把他打成這樣,你們太狠心了!」她嗚咽著。
「唉!姑娘,本來以為拿來就是了,誰料到他倆會斗個把時辰呢!」
「如今他生死不明,讓我如何是好哇!」這半年多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突然有一種心怕失去他的感覺。
「三掌櫃,你來看看!都三天了,就一直這麼躺著,不吃也不喝,不哼也不叫,怪叫人擔心的。」原來是「寡蛋」大師來了,他現在走路都還有種輕飄飄的感覺,經常與柱子、牆壁來個「硬踫硬」。
「他不會就一直這麼躺著了吧?」大掌櫃有些擔心。
「這小子體質異于常人,看他目前狀況,仿佛進入了鳳凰涅槃。」「寡蛋」大師道。
「什麼意思?」
「傳說有種內功心法能讓人在極端情況下處于假死狀態,外表與死人無異,體內則一刻不停地修復著損傷的奇筋八脈,相傳當年達摩祖師于石洞中打坐參禪三年余,期間不吃不喝、一動不動,穩如磐石,靠的就是這種佛家內功心法保命。」「寡蛋」大師緩緩道來。
「他若是有這種心法,豈不如你佛家達摩祖師一樣!」
「但願如此吧!」「寡蛋」大師嘆了口氣,他實在是有心無力。
「姑娘,你們大冷天的往北走,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之事哇?」「大帽子」問道。
「大哥本來是送奴家前往五台山醫治心疾的,如今大哥自己身受一時難以痊愈之傷,奴家心亂如麻。」既然此時鄧關人事不省,她完全可以編個別的理由,可她又實在不知道鄧關是不是能听見,只能照以前的說法。
「這五台山能醫心疾!咱們怎麼不知道!」大掌櫃兩手一攤。
柳絕無嚇了一跳,「奴家也是偶爾听人說起,不敢肯定。」
「姑娘,你可即刻動身,去找說這話的王八蛋,他這是在誤導姑娘啊!」「寡蛋」大師道。
「五台山通道就沒有能醫治心疾的高僧嗎?」她明知故問。
「五台山的高僧以前是不少,能醫病的也有那麼幾位,與一般的走方郎中有得一拼,不是什麼高手,而且去年好像全都在外地失蹤了,你瞧這客棧就是寺廟改建的,如今山上的和尚加起來也不到百個,全都是些三流貨色,姑娘去了也是白去。」大掌櫃道,山上經常有和尚來這兒買齋菜,這些事情自然瞞不了他們。
「是不是有人說姑娘沒多少日子啦?」「寡蛋」大師面無表情說道。
「奴家自幼得此惡疾,……」她有些發虛。
「心疾是不是挺難醫?」「大帽子」問道。
「心疾就是心髒有病,分很多種,人的五髒六腑都唯心髒馬首是瞻,一般大夫遇到這病只能敬而遠之。不過,依貧僧之見,姑娘之心疾並不嚴重,莫非是有心病?」「寡蛋」大師何許人也!柳絕無豈能如此輕易就騙倒他!他這話純粹是照顧她的臉面,一個患心疾之人起碼脈相就不會如此整齊,大凡高手,隔數十丈都能听得出來。
「大師莫非懷疑奴家?」柳絕無心情忐忑。
「三掌櫃,你不妨給姑娘來一番望聞問切!」大掌櫃道。
「這……」柳絕無小手攥得緊緊的,這要是讓他號脈,豈不等于扒了自己的衣裳。就在她進退維谷的時候,鄧關突然 地一聲悶響,七竅里頓時冒出了大量的紫黑色血漿,來勢異常凶猛,如箭一般噴射著。每個人身上都濺有大量的血漿,一者是來的太突然,沒這心理準備;二來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示弱。柳絕無離得最近,?*??卣吹米畽唷 br />
「快看看吧!不會是血崩了吧?」大掌櫃躲在「寡蛋」大師身後,緊張得緊緊揪住自己的衣襟。
「讓開!」大師一把將柳絕無拎到一旁,將鄧關輕輕扶起來,右掌輕輕貼在他腳底涌泉穴上,一綹佛家純陽真氣緩緩注入鄧關體內。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兩人脖頸皆通紅如血,額頭微微冒出細密的汗珠。大師突然左手二指齊出,一下就戳中了鄧關胸前的氣海大穴,同時撤去右掌,揮掌猛地印在鄧關丹田穴上,雙手同時運內力注入。但見他腦袋稍稍往左一偏,雙目緊閉,撅著嘴,仿佛窮盡畢生內力一般。「 !」的一聲,緊接著又是「哎呀!」一聲尖叫,鄧關滿月復的腥臭淤血全都噴在了大師的光頭上,弄得跟紅葫蘆一般。「我的佛祖哇!臭死啦!貧僧得去洗洗!」說罷,用袈裟胡亂一抹,撒腿就跑。
「二、二掌櫃,還不快去倒熱水!」大掌櫃這時才回過神來,沖「大帽子」吼道。
「他、他怎麼樣啦?」柳絕無心緒大亂、毫無章法,完全不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教主。
「姑娘,看樣子,你這心上人兒一時半會兒是死不成了。」大掌櫃長長地吁了口氣。
「我二人是兄妹。」這話說出來自己都臉紅。
「一個姓鄧,一個姓柳,還什麼兄妹呀!」
「奴家與大哥是結拜的異姓兄妹。」
「我看你們還是結拜的夫妻比較好。」說罷,大掌櫃也走了。
柳絕無一听這話,望著沉沉睡去的鄧關,自言自語,「難道我就只有嫁給你一條路可走嗎!」
眼看著年關將近,大明宗在洛陽北郊邙山之中的秘密總壇召開了一場年底總結大會,各地鬼王都得將這一年來的發展情況匯總上報總壇,在大會上交由宗主「聖裁」。這樣的總結大會已經召開了三十多次,正可謂輕車熟路,只是與以往有別的是,今年的賬目有些令宗主「上頭」。望著跟前這一大摞年終總結報告,隨便翻開哪一本的「進出賬目」,幾乎無一例外是「負數」,令他痛心疾首。十大鬼王如今還剩七個,其中有一個還是替補的,另外三個空位正「虛席以待」,全都耷拉著腦袋。四大金剛也打不起精神來,這一年他們剛好認證了一句歇後語︰「四大金剛懸空--八只腳!」什麼正事都沒干,稀里糊涂就過了。三平道長、秦世召、龍顯望這些人今年也沒一個順暢的。金昭太自從知道自己殫精竭慮培養的弟子是大明宗的人,再也無臉呆下去,也走了,「唉--!」宗主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這嘆氣,所有人都跪下了,磕頭請罪,「屬下無能!屬下該死!」
宗主高高在上地望了一眼,五味雜陳,「都起來吧!有自知之明也是好事!」他拿起一卦如奏章一樣的塘報不輕不重地拍在龍案上,緩緩道來︰「回想起來,我大明宗在一年半以前是何等的威風八面,不論朝廷還是江湖,無一不得心應手,江湖之中那些小門小派老夫都看不上眼,就連丐幫、武當、少林曾幾何時老夫都認為不過是囊中之物,老夫曾想,如此一來,再過兩三年,我大明宗積聚的資本就能與神火教一較高下。那個時候,你們又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睥睨天下……」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喝了口茶水,「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志,人若是失去了志氣,就如你們現在這般模樣,用一句老百姓的話說,你們就像被霜打的茄子--全都焉了!」「也難怪!區區一年半時間,我大明宗稀里糊涂就損失了四大鬼王,先是楚南王曹無傷,尸骨無存。再是閻森王喬雲飛,死無全尸。轉生王牛阿魯,死不見尸。都會王,生不如死。這都是一個人干的,這人不用老夫提醒,大家心里應該有數吧!」宗主將牛阿魯的賬也記在了鄧關頭上,這當然不能怪他,有誰知道他是病死的呢!
宗主深深地吸了口氣,大手一揮,非常瀟灑地說了一句,「算啦!過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啦!」他也算看得開的,畢竟年紀大了些,老成持重,其實他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要是將鐵衣衛的賬也翻出來,他非得當場吐血不可。
「有時候老夫不得不想,這是不是前些年咱們對中原武林攥得太緊了些,讓他從咱們的指縫里擠了出來!」他緊緊地攥著拳頭,仿佛鄧關就是被他擠出來的。
「我大明宗與神火教使盡了孫子兵法、用光了三十六計,好不容易將中原武林分化瓦解,最終于涵谷客棧之中將其精華一網打盡,而後又于少林寺將幾條漏網之魚也悉數收入囊中。哪料想,這一盤散沙是被掃得一干二淨,露出的卻是如此一塊又臭又硬的頑石!」宗主言語之間隨處可見其再好的修養也遮掩不了的無邊憤怒。
「宗主息怒!身子要緊啊!」終于有人出言勸道。
不勸還好,一勸更壞了,但見他拍案而起,如火山暴發,「混賬!腦袋沒了,要身子何用!」罵得人家哭笑不得。
宗主又顫抖著坐下了,將滿腔的怒火死死地強壓了下去,「老夫怒的不是鄧關如何的厲害,縱然他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想我大明宗雖然受了一時難以撫平的傷勢,卻絕非致命之傷,老夫怒的是,你們為何遇到了一點點挫折就變得如此不堪一擊!為何讓這個王八蛋單槍匹馬屢壞本宗的好事!」
「當然,錯不全在你們,本宗主得第一個負起這個責任,畢竟這個王八蛋出現得太過突然!非但我大明宗遭了劫,神火教也好不到哪兒去,總的來說,我們的損失要大些,老夫不得不承認。」
「好啦!倒霉的事就先說到這兒,現在你們說說,有沒有令人開心的事情?」老是說這些的確令人上火。
宗主話音剛落,曹無客就第一個站了出來,抱拳一禮,「啟稟宗主,咱們從天竺采購的藥材目前已經到達大理。」
「哦!為什麼要走那個地方呢?」宗主問道。
「只因鄧關行蹤詭秘,屬下不得不防。」
「哼!我大宋國土數千里,還不至于如此杯弓蛇影吧!」宗主頗為惱怒。
「宗主息怒!楚南王曹先生也是為了大明宗的千百年基業著想,現在這批從天竺采購的藥材極其珍貴,如果再被毀了,要煉制宣花散,起碼得再等上三年。」秦世召道。
「只要這批藥一到,屬下不出三個月必定煉制成宣花散,只待藥人送到,咱們的鐵衣衛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恢復元氣。」曹無客拍著胸脯保證。
「大明宗已經決定將在涵谷關擄走的所有中原武林高手轉交咱們,有不下兩百人,不知宗主何時讓咱們的人出發接應?」
「屬下以為,咱們不宜出面接應,萬一走漏風聲,我大明宗必將成為中原武林的眼中釘。」
「老夫當然不會派人接應,神火教已經答應將這些人送到老夫指定的地點。」宗主也不想惹禍上身。「目前神火教正舉全教之力對付鄧關,這事沒了以前,藥人不會送到。」
「神火教如此大方,背後是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有人擔心。
「要不是鄧關逼得太緊,柴仇也不會如此爽快!其實他也不過做個順水人情,這些藥人雖然是武林高手,被神火教關押如此之久,早已形同廢人。」
「這些廢物怎麼說也要強過平常人!」
「能將這些冥頑不靈的所謂武林高手都變成鐵衣衛,也算廢物利用,沒什麼好擔心的,那個武林盟主目前有何動作?」
「啟稟宗主,屬下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禍水引到了丐幫鐵幫主身上,听說他已經失蹤了。」曹無客道,在得知他兒子要對鐵丐下手後,他果斷地在後邊點了把火。
「如此甚好!曹先生不愧有令兄之遺風!」宗主贊道,人家都父子相殘了,說句便宜話也是應該的。
「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將是少林寺的百花大師,只要這個老東西一倒,少林寺也將煙消雲散,至于鄧關,埋骨金星谷已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他一死,中原武林從此萬劫不復!」秦世召道。
「秦幫主,如今鐵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正是你吞並丐幫污衣派的大好時機,你要想法子收服哭笑二丐。」宗主叮囑道。
「屬下定不辱使命!」
屋外寒風呼嘯、滴水成冰,屋內炭火熊熊、暖意融融。鄧關還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只有兩個眼珠子能動,他就一直這麼眼巴巴地望著心慌意亂的柳絕無,大顆大顆的淚珠由眼角汩汩流出,將枕頭浸濕一大片。她就在一旁不停地幫他擦拭著,怎麼擦都擦不完。「大哥,你有什麼話要說嗎?」柳絕無忍不住也流著淚。鄧關張了張嘴,只有斷斷續續的幾個音符,完全听不清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