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天,整個穎昌府的酸棗幾乎全都倒進了秦王的腰包里,價值三萬兩的兩百萬斤酸棗裝了足足十八條大船,另外兩條大船上裝載的是兩萬斤生絲。這批貨物其實是蘇姑娘賣給她爹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照市面行情,起碼得敲他二十五萬兩銀子。這邊快揚帆起航了,那邊潘太師也到了。朵朵一行只走了兩個晚上外加一個白天就到了,可謂兵貴神速。可這位老人家在路上就足足耗了八天,平均每天也就四十多里。按他自己的想法,而今的穎昌就應該是一番餓殍遍野、臭氣燻天的地獄光景才是。所以,他一入穎昌地界就觀察得特別仔細,走得也特別慢。每到一村一鎮,他都要豎起耳朵,听百姓都發些什麼牢『騷』。令他納悶的事,這個地方的確遭了災,赤地千里,滿目瘡痍,除了灰黃的顏『色』就再無別的,地里的莊稼稀稀拉拉,隨便揪根麥穗,大半截都是空的。地里三三兩兩的幾個百姓忙碌著,有刨地的,有挑水的,雖然骨瘦如柴,精神狀態還算不錯,樂意跟陌生人搭話,眼里充滿了希望。潘太師非常在意他們是如何評論秦王這個欽差大臣的,他甚至還安排一個書吏在一旁速記。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怪現象,但凡穿得比較體面的,無不伸著小指頭痛罵欽差大臣,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凡是穿得破爛的,無不翹著大拇指贊美欽差大臣,搜腸刮肚,恨不能將所有譽美之詞全用在他一人身上。贊的贊得慷慨激昂,罵的罵得酣暢淋灕。
待潘太師到達穎昌府衙的時候,已經是報災後的第四十天了。知府大人正在吃飯,一听他來了,筷子一扔就跑了出來,跪倒在地,「不知太師駕到,卑職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
潘太師從轎窗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中午吃的豆腐罷!」
「太師英明!卑職喜歡吃豆腐!」
「老夫來了,你就吃豆腐!老夫沒來,你恐怕吃的就不一定是豆腐了吧!你這是逗老夫玩兒吶!老夫生平最看不慣的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所謂清官,哼!」
「卑職汗顏!大人里邊請!」知府肺都氣炸了,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羞辱。
「不啦!秦王殿下呢?」
「殿下正在穎水碼頭監督裝船。」
「殿下監督裝船,你躲在衙門里頭吃飯,你對得起聖上嗎!」
「卑職是奉了秦王殿下之命回府吃飯的!」
「左一個秦王殿下,右一個秦王殿下,好像你抱著條粗腿兒似的,呆會兒老夫定叫你雞飛蛋打!起駕!去碼頭!」
「大人教訓得是!大人這邊請!」看著潘太師的大轎走到前邊去了,他揮手招來一衙役,「你即刻騎上快馬去稟報秦王殿下,告訴他,來者不善!」衙役抱拳一禮,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二十條大船緩緩開動,朵朵站在岸上,身後足有上千人,全都默默地看著航船遠去。誰都知道,這些船要不了多久就會滿載著銀子、糧食、布匹回來。
「我們已經支付給穎昌百姓五萬兩,渦河工程前期撥銀三萬兩,惠民河的工程我打算延期一個月。」蘇姑娘已然是大管家。
「我們目前不到八萬兩銀子,是得省著點花!真不知朝廷的糧食還要多久才能到!」玉兒非常擔心。
「真讓玉兒姐姐說中了,我們不能指望朝廷的糧食。」玲兒道。
不過蘇姑娘卻一點也不擔心,泰和銀號在全國各地都有分號,他們之間有著秘密渠道交流,她就很好地動用了這個秘密渠道,把該要的全都要到手了。雖然蘇老爺一顆酸棗、一兩生絲都還沒收到,為了支持女兒能在皇帝面前混得風生水起,他豁出去了。
衙役滿頭大汗跑了過來,禮都不顧不得行,「殿下,知府大人讓小的前來稟報,來者不善!」
「誰來了?」朵朵正高興著呢。
衙役左右瞅瞅,其實四周全是人,他湊近朵朵耳邊,壓低了聲音,「潘太師來了,听說要給您好看!」
朵朵指著自己的鼻子,「他給我好看!」他就有些納悶了。
「他帶了聖旨來!」
「干他屁事!」朵朵皺皺眉頭。這個時候已經能听到遠處傳來的 的鑼聲。所有百姓自覺地分成兩半,讓開道來。前邊是四匹棗紅的高頭大馬,打著金烏旗,後邊又有八匹白『色』的駿馬,上邊騎著盔明甲亮的御林軍士,手持金瓜斧鉞,再後邊又是一隊三十人的腰挎長刀的護衛,然後才是潘太師的八抬大轎,大轎兩邊有四個如狼似虎的家將,後邊還跟著四位如花似玉的丫環,再後邊又是一隊金瓜斧鉞的騎兵,前後加起來總共一百八十人護衛著一個老頭。當然,這只不過是儀仗。至于暗地里還有多少人在保護著他,這就不為外人道也。
「哇!我們從來沒見過秦王殿下的有這派頭,難道太師比秦王殿下還大嗎?」
「在下只見過皇帝儀仗,跟這相比好像也要遜『色』許多!」
「這是當然的!這是太師,皇帝的老師,當然要比皇帝貴氣!」
「哎!在下听說,潘太師早有不臣之心,處處跟皇帝比!」
「此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哎!小點聲啊!當心他听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咳!他老態龍鐘,四體不勤,耳目不明,他能干壞事,還不讓咱們說呀!」
「噓——!」……
潘太師還沒『露』面,百姓就已經給他品頭論足一番,每一句都能使他如芒刺在背。潘太師的大轎離朵朵不到三丈遠的地方才停住,御林軍將百姓隔開。他緩緩鑽了出來,鐵青著臉,一副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模樣。可他一抬頭,反而被秦王的威勢給震懾住了,但見朵朵傲立一個並不算太高的土堆之上,倒背著手,拿個**對著他。「聖上有旨!」潘太師高呼一聲。
朵朵沒應!依舊看他的「春風秋月」。
「老臣參見秦王殿下!」
朵朵轉過身來,「平身!」
「聖上有旨,請秦王殿下接旨!」
朵朵就跪在土堆之上,周圍上千人全都跪下了。「兒臣接旨!」
潘太師嘟著嘴,抖了抖聖旨,緩緩念道︰「聖上有旨,穎昌連番災禍,朕感同身受,著秦王殿下奉旨賑災。然朕心有不察,致使此劣子盤剝百姓,欺壓良善,陷朝廷于不義,置萬民于水火。朕惶惶無極,乃降旨命其即刻廢去所有苛政,平抑糧價,褫奪秦王之爵位,奪去賑災欽差大臣之任命,暫代欽差大臣之職,罰俸一年,以觀後效!欽此!」念完了,潘太師冷冷地望著他。
「這叫什麼回事!如無秦王殿下,我等早就餓死了!」
「冤枉啊!秦王殿下冤枉!」朵朵還沒開口,其他人幫著他喊起冤來,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驚天動地。
「住口!聖旨在此,誰敢喧嘩!」潘太師大怒!
「聖上不公,我等受秦王殿下活命之恩,理當為殿下申冤!」
「這一定是你這等『奸』臣干的,『奸』賊!」有老太太指著他鼻子大罵。
「大膽!老夫豈能受你所指!來人,抓起來!」潘太師這是第二回被老太太罵了,第一次是在呂相府,被呂老夫人好一頓臭罵。
上來幾個御林軍就要動手。朵朵伸手攔住了,「我雖然不是什麼秦王殿下了,可我還是皇子,休得放肆!退下!」小皇子開了口,御林軍正好不想干這等觸犯眾怒之事,麻利地退到一旁。
潘太師黑著臉,「小皇子殿下,依聖旨,你得交還秦王金印。」
朵朵從身後掏出一方用黃綾子包裹的金印,看也沒看,想也不想,伸手就遞給了潘太師。
「秦王殿下,不能啊!」周圍百姓無不痛哭流涕。
「哼!小皇子殿下,你還有東西沒交給老夫吧!」潘太師非常狂傲。
「還有什麼?」
「聖上已經奪了小皇子殿下的欽差大臣之職,這欽差之印也當交還老夫吧!」
「可這聖旨上明明說了,聖上命我暫代欽差大臣之職,太師莫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小皇子殿下,老夫也是奉命行事!」
「我也是照聖旨而為!」
「既然小皇子殿下喜歡這方大印,就留著多玩會兒吧!」潘太師氣哼哼地走了。
「秦王殿下,連累您啦!」剛才那臭罵潘太師的老太太輕輕撫『模』著他的小手邊哭邊說。
「父皇言之有理!我的確是抬高糧價,置父老鄉親于水火之中。」朵朵強忍著淚水。
「而今我等全都明白了,殿下這是要救我們呀!」
「殿下冤枉,我等要上京城告御狀!」
「告御狀去!」頓時一呼百應。
朵朵重新站到土堆之上,揮舞著小手,「父老鄉親們,我感謝大家,而今賑災正是最關鍵的時候,請大家听我一言,而今聖上英明神武,必有沉冤昭雪之日,我現在不是秦王殿下了,可我還是欽差大臣,我們同心協力,共渡災荒!」
玲兒在旁邊粉拳一揮,「同心協力,共渡災荒!」
幾乎所有人都流著熱淚,揮舞著拳頭,大吼︰「同心協力,共渡災荒!」
「同心協力,共渡災荒!」……
回到府衙,但見知府大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大門口,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殿下,您冤枉啊!」
朵朵從來就沒見過有第二個男人哭得如此模樣的,第一當然是他爹。「起來吧!」
「臣、臣不敢!」知府緊緊抓著自己的膝蓋,朵朵這才注意到,知府兩個膝蓋全都滲出了醬紫『色』血『液』。
「誰讓你跪這兒的?」朵朵雙目瞪得溜圓,「哼!是潘太師吧!你給本皇子起來!」
知府掙扎著站了起來,猶自顫抖不止。「玉兒姐姐,帶知府進去,本皇子要親自替他敷『藥』!」
「這、這如何使得!」
「你被惡犬所傷,如今災區百姓翹首以待,你怎麼能躺在床上呢!」
「臣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臣一樣能走!」雖然他嘴上這麼說,卻並不反對玉兒將他扶進去。
沒想到潘太師居然大喇喇地坐在中門前,傲氣十足,「小皇子殿下,聖上這旨意是要老夫對你嚴加管束。」
「聖旨上好像沒有這一句!」朵朵恨恨地說。
「聖旨上雖然沒這麼寫,意思還是這麼個意思!殿下應該看得出來吧!」
「我年少無知,不知道字里行間還有這些花花腸子。」
「你是說聖上吧!」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亦無不是之君王,這點本皇子殿下還是明白的。」言外之意,本小爺說的就是你。
「聖上命你即刻平抑糧價,不知小皇子殿下打算什麼時候發出布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老夫有必要再一次提醒小皇子殿下,聖上雷霆震怒,可別輕易拂了逆鱗啊!」潘太師的口氣能將人「砸」牆上去。
「如果本皇子殿下就是不發布告呢?」
「老夫就能依旨行事!」
「那你還跟本皇子殿下廢什麼話,你發不就得了,哼!」朵朵攙著知府大人從他身邊擠了過去。朵朵拍了拍他的帽子,不忘了提醒一句,「別用欽差大臣的名號,要用就用你自己的!」
潘太師幾乎被他氣炸了肺,「來人!以老夫的身份張貼布告,糧價一律改到四百文一斗!」
知府半躺在涼椅上,朵朵親自給他清理傷口、敷『藥』,一切顯得是那麼的有條不紊,一點也沒有慌『亂』。知府嘆了口氣,抹了把眼淚,「殿下,臣霍丘慚愧呀!」
「行了!你我之間還說這些話干什麼!」朵朵用白布將傷口輕輕纏起來。
「您犯不著為了臣而與潘太師慪氣呀!」
「我若不與他慪氣,他就從來以為小孩子好欺負!」
「殿下,您已經被奪去王位啦,您就一點也不心疼嗎?」
「不心疼!」他非常干脆。
「您不心疼,臣心疼!朝中的文武大臣們心疼!哎喲喂!臣干的什麼破事喲,臣是千古罪人嘍!」知府霍丘撫胸大哭。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要是別人奪去,興許真就拿不回來,只要是父皇干的,要不了幾天,他轉過彎兒來了,秦王的帽子不還是本皇子的!」
「是呀!就您這計謀,臣也是剛才听到潘太師『逼』您平抑糧價,臣腦袋里突然間靈光一閃,這才想明白。」
「你說我這計謀怎麼樣?」
知府伸出兩個大拇指,看了又看,「臣恨不能這十個指頭全都是大拇指呀!」
蘇姑娘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殿下,不好了,潘太師果真以他的名號張貼布告,糧價一律四百文!」
「如此一來,百姓定然大肆囤積,就那點糧食,不到兩天必然賣個精光!」看來知府真的知道個中奧秘了。
「根本就賣不到明天,今日酉時前必定全部賣光。」蘇姑娘有些緊張。
「這麼說來,我們開粥棚的糧食豈不都沒有了!」朵朵也覺得事態嚴重。
「殿下,還不止這些,他將糧價降到四百文,這四周的糧商必定無錢可賺,他們一離開,朝廷的糧食一時又指望不上,穎昌非得出大『亂』子不可!」蘇姑娘道。
「我們已經穩定了穎昌的局勢,沒想到他一來,一張布告就全毀了。」朵朵恨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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