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在血雨中浸浴著。黑白的瞳孔也罩上了一層血色,一如他青壯時馳騁殺戮時的模樣。「多少年未經歷過的了,暢快!暢快!」彭天興奮的高喊出聲,已有些老邁的身體在這個時刻沒有給他造成任何阻礙,興奮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心神,他需要做的,就是在這個遍地殘尸的戰場上再屠下幾個人頭。
當然,前提是,他需要活著走出這里。
鄭城峰凝視彭天的目光讓他覺得如芒在背。彭天甩手從馬旁的一個盾衛的胸中抽出長劍,隨意的將睇血的劍鋒在馬背上擦了擦,便回頭望向一直如狼般靜候,目視著自己的鄭城峰。
兩人相對而視,這一刻的默契來自彭天多年的經驗和對危險的直覺。
彭天略有些皺眉,但他絲毫不懼,同為一介武夫,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當然,這只是彭天的想法。
在終于變了臉色的李有財耳語之後,彭天終于心生驚駭了。
鄭城峰見不遠處的兩個老匹夫終于變了臉色,他心生得意,當場大笑了起來,恐懼對于強者,往往是最大的快樂,這意味著,在捏死膽敢冒犯自己的螻蟻之前,能享受更多的樂趣,虛榮帶來的樂趣。
生命的凋謝,在大多時候,並不需要過長的時間。但兩人以命相搏時,在無論誰一方喪命之前,因實力的差別,是總會要點時間的,所以,殺戮還在繼續。
七百重騎如今在彭天的粗看之下,已是不足一半兒。當然,彭天知道,在死去的一半人倒下之前,必定帶走了數倍于幾的敵人。下地獄,怎麼能沒有敵人的血肉陪伴。
這七百重騎直到此刻也依然在展現著他們的勇猛,展現著他們精湛的武藝與精良的裝備賦予他們的價值。
彭天很滿意,李有財亦然。要是鄭城峰僅僅只是一名普通的武將那就更完美了。
對于人數佔優的一方,在己方可以承受的死傷比例下,時間拖的越久,那自己便越佔優勢。盡管此時的鄭城峰心知這場勝利必將是屬于自己的,但對于接連不斷的慘叫聲,他還是不能做到無動于衷。
這不是他的同情,是他對于自己財產損失的心痛。
沒錯,這三千親兵,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財產。是他在大業完成之後,自己所處地位于何處的基石,他需要站的更高,所以在他可以解決問題時,那麼就不需要無謂的損失了。
鄭城峰用力的拽動馬韁,黑色的高頭大馬略有些痛苦的嘶鳴起來,馬頭仰起了老高。馬蹄輕踏,一會兒就來到了先前最後一名千楓閣修士的尸體旁。
鄭城峰對自己的戰果很是滿意,他手掌抓住雙月長戟的木柄,微微一震,修士的尸體便化作肉碎,四散迸濺開來。
長戟上呈現出一股不正常的黑紅色,上面還有些斑斑點點的紫色,卻是血色干涸之後的模樣。
長戟有些粘手,鄭城峰卻是不已為意,他是從二十年前那個年代過來的人,更是過了二十年戎馬生涯的人,對于死亡,他早已失了感覺。
鄭城峰轉動馬頭,徑直向彭天與李有財二人處行來,馬蹄踏著尸體高低起伏,對于偶爾沖來的人或箭,鄭城峰也都是一戟挑飛,他怡然自得,高手風範也就如此了吧。
「家主,你先走!」彭天身旁的阿房現出了身形,他同樣從正緩緩行來的鄭城峰身上感到了莫大的危機,在這個時刻,多年的忠誠讓他說出了這句話。
彭天環顧四周,戰場已經稀疏了很多,大多數人都已經永遠的閉上了雙眼,再有些時日,便會與這跑馬丘合二為一,與這天地不無不同。
雖然稀疏了很多,但彭天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希望沖出去,更何況,他不覺得跟隨自己多年的阿房能堅持多長時間。盡管這話太過殘忍,卻是不得不去面對的現實。
「如果我彭天這輩子死在這兒,那就一起死!如果我彭天這輩子命不該絕,那我又怎會死在這個地方!鄭城峰!叛逆匪徒而已!又怎能嚇倒于我!我彭天這輩子又懼過何人!」彭天仰天長嘯,目光愈發的堅定,殺氣在手中的長劍中匯聚。
正如彭天所言,他不需忌憚,他是彭天!只因為他是彭天!
「哈哈!彭老兒,話別說的太死!也許,這會讓你沒了求饒的機會!」鄭城峰對于彭天的豪言壯語不以為意,他這輩子戎馬半生,吹大氣的見過不再少數,但面對死亡的威脅,無一例外的都是崩潰,人心往往沒想象中的那麼堅定。
只是,彭天會是這樣的嗎?
「合!」李有財聞言也收起了驚駭,他不需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來展現自己多年未展現過的懦弱。即使,先下的情況無法控制,他無法掌控,但也不該失了從容。
李有財一聲令下,剩余的三百騎快速月兌離的廝殺,積聚到了李有財的身旁。
最後一搏,可能沒用,但這只是可能,所以你必須要做,如果你想沒有遺憾的話。
鄭城峰也收起了狂笑,他雖然武功卓絕,但他也不認為自己能獨自面對三百重騎。他收攏了部隊,雙方再次互相凝視起來。一如不久前還未交戰時的模樣,只是如今的血色已濃了太多太多。
彭天望了望常州城的方向,有跑馬丘的阻擋,讓看不到常州城的絲毫影子。他在懷念,懷念前十年安逸的歲月,懷念乖巧女兒相伴身旁的日子,可惜,天注定讓他不得安享晚年。
「孩子,爹只能與你下輩子再見了。」彭天輕嘆一聲,鬢角一瞬間白了許多,他也仿佛老了數十年,行將枯朽。
李有財拍了拍彭天,他倒是不顯悲傷,只是言道︰「結局尚未可知,老兄怎可輕言放棄。」
彭天苦笑了一聲,他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結局尚未發生,但卻已經注定。「李兄也不必寬心于我了!罷了!就與他戰上一場!」
李有財哈哈一笑,他一生未拿過刀槍,此時卻不知從哪兒拿了一柄寬刀,倒是與他臃腫的身材相得益彰。
「那就戰上一場!他女乃女乃的!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李有財大笑著罵了髒話,涵養,風度!這個時刻,卻是不應該的!
都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