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之日,最是難耐,曛風不爽,蔭庇不涼。莽莽田野,熾熱的光線扭曲了麥黍的模樣……
你以為是酷熱迷蒙了風的行跡;
但其實是光芒欺騙了你的雙瞳。
塵世就在那里,遑論你是人是鬼,抑或飛天遁地,都逃不出天地的牢籠。
……
……
天涯,其實不過是子虛烏有,天若有涯,便戴不得天的冠冕;地若有垠,便載不動萬物的重量。
所以追求,永遠達不到界限。
此亦如欲,永無止境;此亦如武,永無止境。
……
……
百年為紀,千年為元。紀元之前,這里是獸的世界,人類,不過是弱小卑微的一個部落,滄海搖曳,孤舟明滅,人類之廈,仿佛隨時都有傾頹的危機。
但是,紀元之後,這里是人類的世界,我們將獸族驅逐到世界的一隅,極盡天時地利,附加我們強大的創造力,將他們抑制在那一方天地,使之無法涉足人類的疆土。
為了紀念勝利,隔絕曩昔屈辱的回憶,人類重新將歷史抒寫,史稱紀元年。
這是人類統治世界的開端,紀元之始,即武道之源。
……
……
湖畔,婆娑。
楊柳依依,其腰縴細。軟風輕拂,柳姑娘就醉在這風里,兩人就偎在這柳下,笑容就掛在這人兒的臉上……
碧落里的白雲,駐足觀望;枝梢上的知了,斂聲聆听。它們都在暗贊這對戀人的登對,欽慕其伉儷情深。時間到此宛若靜止一樣,天地以靜默的方式來表達對他們的祝福。
然而,佳期如夢,仿佛一夜之間,便跌回現實。欲界的人們沒有上天的善心,殺戮,血伐,風聲鶴唳。
湖畔,朔寒,蹀雪。
數十道人影,在寒風中顫顫巍巍。
其中一人,風采奕奕,面容俊俏,身材挺拔,左手名劍,右手佳人,凌然一番瀟灑之風。
在這對情人身後,錯落並列五人一馬。五人皆是神采翩然之輩,四男一女,流露出一代英才之風。
更說白馬,與身後的皚皚白雪融為一體,渾然天成,油然生出一份聖潔之感,出落得竟不染縴毫塵埃,恍然如幻,儼然成神。
在這些人的對面,是一群人,站立成一道肅殺的風景。為首三人,雙男一女,皆過半百之庚。
不知眾人在寒天雪地的湖畔佇立了多久,或許是一刻,又或是一紀。但此刻終于是有了變化。
「上官兄,黃甫兄,鐘離師姐,你們何苦千里*我?西方獸域此刻發展蒸蒸日上,你們鼎立三方不思防備獸域,卻追殺自己族類,又是為何啊?」
說話的是少數人中的為首之人,說話時眼楮卻未望向對方,而是看著自己身邊的佳人。又或者說,看著佳人懷里襁褓中的幼嬰。
錦帽彩貂襖,嬰兒正睡得安詳,仿佛天地鴻寒,他卻獨自溫暖。
且說對面三人,听到話語不禁眉頭一皺,略顯不悅。
開口回應的是年紀最老邁的一個︰「愷堡主,世人皆知你白馬堡與獸域關系匪淺,來往密切。而且你堡中的人眾多為獸族,攘外必先安內,我們不消除隱患,如何能安心對抗異族?」
「呵……哈哈,上官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哈哈……」愷听後,放聲大笑,滿是嘲諷之色,直饒面對對方數十人眾,卻絲毫不露一絲懼色。
听聞愷的笑聲,那位明顯是叫鐘離的老嫗不禁勃然大怒,斥道︰「愷少,你不要囂張!」
「囂張?呵呵,水域老女人,你們何必給我戴‘中通外族’的高帽!雲間派,水域,層城,你們三方都是江湖的前輩,還怕我一個後起之秀?」
鐘離听到「老女人」的稱呼之後,怒氣更勝,正準備開口駁回,卻被旁邊那位一直沉默的人按捺了下來。
那人說道︰「少小友,我黃甫早已年過半百,就姑且稱你一聲小友。孰對孰錯,我們此時豈能辯論得休?我以雲間派數紀的基業向你保證,只要你肯放下兵戈,和我們三方仔細會談一番,我肯定會保你和你的愛人無虞。」
看得出來,這人威嚴的外表之下,還保有一顆善良之心,不像一些道貌岸然之輩狡詐的嘴臉。
愷少微微一笑,道︰「那我的朋友如何?」
「這……少小友別忘了,他們可是獸族中人。」
「黃甫兄也別忘了,人類中還有殺人掠奪之輩。滔滔罪行擢發難數,又該當如何?」
黃甫默然,湖畔又陡然陷入闃寂。
「多說無益,中一,黃甫兩位師兄,我們三人合力,必斬殺此賊。」鐘離此時已是躍躍欲試,難得如此老邁卻如此好動。
「老太婆,你也不怕寒風卷了你的舌頭,你都是半截埋在土里的人了,趕快回家享受天倫吧。」說這話的人是愷少身後五人中的一個,令人驚奇的是,此人有一雙藍瞳。
一句話,導火索,鐘離,脾氣火爆的老嫗,雙腳猛然一頓地,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柄劍,便電光火石地沖向「不懂得尊老愛老」的這位。
顯然,她不是沖著愷少去的,因為她有所忌憚,雖然她是當世所謂「正派聯盟」中的鼎立三方中水域的域主,三大高手之一,她依然有所忌憚。但她也明白,若是再拖延下去,恐生變故,而且,後面的兩位不會置她不顧,合另外的兩方——雲間派黃甫掌門,層城上官中一城主和自己之力,再加上己方數十精英,一定會獲勝。
所以她選擇了侮辱她的藍瞳人。
所以,自己就先拋磚引玉吧。
此時,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際,隨著鐘離的始動,開始了下面一連串的反應。
緊接著鐘離有所動作的是愷少,或者說是他的劍,那劍並未出鞘,但是卻凌空漂浮起來,一閃而逝,下一瞬就出現在鐘離的面前,擋住了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的鐘離。「砰」的一聲,劍、鞘相踫,鐘離再也無法逾越一步。
幾乎和劍同時有動作的是上官中一,他身體彈射而出,同時一把彎刀出現在手中,刀鋒直指愷少。愷少見狀,不敢怠慢,立時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現在上官中一的必經之路上。只留下一句話在空中回蕩︰
「五錦使,保護好蝶衣和曉示。」
接著,藍瞳馬上出現在愷少情人的身前,其余四人也立即形成了半圓形狀,將白馬還有母子保護在中央。
一時間,天地變色,落雪雰雰。
一時間,群魔亂舞,刀光劍影。
一只胡雁,從白茫茫中來,往白茫茫中去,喙里餃著一枚雪。
……
……
不知打斗持續了多久,或許是一刻,又或是一紀。但是依然沒有休止。
白色的雪地上,灑著斑駁的血,像怒放的花。
白馬堡一眾,五錦使都是血跡斑斑。而鼎立三方一眾,人員早已減少過半。愷少一人獨戰三人,鐘離,黃甫,上官中一。三人身上有些掛彩,而愷少也膂力不濟。
重要的是,劍,還沒有出鞘。
很有默契的,雙方分開了,暫時休止了打斗的場面。
「少小友,你若再不拔劍,就沒有出劍的機會了。」黃甫深以為然,提醒道。
「黃甫兄此話有理,但是你們要小心嘍。」
愷少知道,獨戰三人,確實有極大的壓力,而且黃甫還未盡全力。或許在他看來,人眾欺人寡,有些羞恥。
並未再多言,愷少將劍橫于面前,「 」的一聲,一道劍光劃過穹空。
看到愷少的劍終于出鞘,黃甫三人都暗自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繼而,天地驟變,日夜顛倒,繁星滿空。
滄溟之力,星空之力。
愷少陡然升空,杳無蹤影,眾人在驚嘆天地異變,竟忘了緊緊追趕。而後,只見天空中一道劍光飛速落下,在冰凍的湖上留下一道工潤的劍痕。
人們瞠目結舌,因為那道劍光迅雷不及掩耳,讓人無法躲避。最先回過神的是上官中一,倏然消失,他也直入空中。要知道,他可是名副其實的正派第一人,幾十年的武修,怎可好相與?縱然愷少青年天才,可是終究人力有限。
上官中一的舉動使眾人相繼回過神來,黃甫和鐘離緊隨上官直飛雲霄。身後弟子又與五錦使展開不眠不休的廝殺。
有的時候,縱然你不甘,也得承認,人力有時盡。
五錦使的體力漸漸不支,身上的傷痕不斷增加,而反觀對方,仿佛是那麼嗜血,常常以一人犧牲的代價,給你增加傷痕。況且,五錦使還有累贅。
受傷,像瘟疫一樣蔓延,局勢不再明朗。
不知又過了多久,天空中三道流光溘然落下。可是落到地上,卻出現四聲聲響。
因為有一人,已不在人世。
愷少右手持劍,滿身是血。對面只剩下兩位老人,鐘離老嫗不能再起來了。
地面上的眾人業已分開,正派一眾尚有七人,傷痕累累,而五錦使幾近失力。
「少,你沒事吧?」抱著嬰兒的夏蝶衣急忙上前詢問。回首往日,淚水已漫過眼眶。兩人相識楊柳岸,共浴愛河的日子,多麼令人懷念……
愷少搖了搖頭,深情的看了一眼夏蝶衣和嬰兒,喃喃道︰「為了我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而後,推送一掌,將母子送到了五錦使和白馬那里。一段話緊隨其後︰
「曉示,委屈你了,為今之計,只能強行提升你的武修,才能使我們愷氏一族留有血脈。吳鑫,越森,齊淼,晉焱,楚垚,結五錦陣。」
听了這段話後,白馬嘶鳴,似乎在挽留著什麼,可是見到愷少堅定的雙眸,不禁流下了淚水。五錦使亦是潸然。但是他們還能作別的抉擇嗎?愷少又是一掌推出,將一股力量送到五錦使結出的陣形中央,而後,自己吐出一口鮮血。
夏蝶衣早已是悲慟不已,涕泗交流,其狀可悲。舊時她曾在湖邊踱步,掬著柳葉,等愛人仗劍歸來。而這一次,她心里慌了,因為她知道,愛人為了自己和孩子,在走一條不歸之路。
這次,劍鍔沒有歸途。
看著白馬堡眾人的舉動,正派之人不敢無動于衷。黃甫和上官帶著剩下的人,蜂擁而上。但是卻沒有過去愷少這一關。
愷少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跡,向著夏蝶衣蠕動幾下嘴唇,而後,仗劍沖入人群,攜起天地為之一暗。
「轟!」
顛動滄溟!
「不!」夏蝶衣發出撕心裂肺的一吼,因為她看到了愷少唇間濃濃的繾綣和愛戀——我愛你!
與此同時,只見一道白光沖天而起,一只白馬,更準確的說是一只白色的天馬,振動雙翼,雙翮翯翯,載著五錦使和夏蝶衣,向遠方飛去。
只留下頹圮的湖畔。和愛情的依戀。
過了好久,才煙消雲散,重見天日。只是風雪之下,再無生機。
……
……
湖畔,月色。
月光寒,仿佛那太虛的一切,都被凍結。冰封的湖面,飛來一只胡雁,一枝血葉。
血湖,靜待春風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