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路上的行人車輛還不是太多。
越晨光坐在車里看著窗外的景物浮光掠影般閃過,輕輕地搖下車窗。清晨的風清新怡人,帶著柔和清涼的水氣迎面撲來。
她微閉著眼,她輕輕呢喃︰「阿唯,生日快樂!」
她怎麼會忘記呢?今天是寧唯的生日呢!其實,她本該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的。
可是她還沒開口,寧唯便神情淡漠地對她說︰「今晚我很晚才回來,不用等我!」
一時間,越晨光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木訥地看著他發出了聲︰「哦!」
那時的寧唯也只是抬頭面無表情地看了越晨光一眼,便轉身出去。
「阿唯。」
越晨光叫住了他,原本,她想說,昨天我跟阿秀學做了長壽面,听說吃了便是平安長壽的。一開口卻變成了︰「你小心點,今晚你慢慢回來,我不等你!」
越晨光想,他該是跟尹箬一起慶生的。
最後,那碗還在餐桌上冒著煙的面便被她跟小曦一起吃了。長壽面本是做了兩碗的。因為寧唯生日的這一天,也是小曦五歲的生日。由于晨光對金屬敏感,她很少接觸廚房,小曦自然也很少吃到她做的食物。小曦似乎對她做的長壽面很滿意,一向低垂的眼楮溢了滿滿的單純的喜悅,一向蒼白的臉因溫度的關系而有了絲絲紅暈。小曦的身子弱,吃得本來不多,這天卻把他自己的那份吃完了,寧唯的那一份也在自己和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干抹淨了。看著小曦滿足的笑,越晨光想,也許,以後她該經常下廚。
吃完早飯,阿秀便像往常般叫司機載越晨光送小曦上學。
車子平穩地駛進了寬敞整潔的柏油公路,車速的關系,風有點大。最後,越晨光搖上車窗。轉過頭,小曦正枕著她的腿熟睡,小小的手緊拽著越晨光的衣角,輕輕地,時不時地發出幾聲病態的咳嗽。越晨光把一旁的外套拿了過來,動作輕盈地蓋在他身上。
小曦,她跟寧唯的孩子!五年里,她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長大。這個願望該是不難實現的,越晨光想。因為,他可是吃了自己的長壽面的,長壽面,一生平安長壽。
車子停在了學校門前,越晨光叫醒了小曦,仔仔細細地幫他穿好外套。小曦總愛習慣性地低著頭,有點泛黃的頭發,小小的無神的眼楮,骨架也比同齡人小許多。小曦長得並不好看,盡管寧唯美得宛如神祗。可是,他是自己的小曦,心心念念,小心翼翼護著的小曦。
走下車,來到門口,越晨光蹲下,輕輕地往他的額吻了一下,看著他笑意融融︰「小曦生日快樂!今晚回來,媽媽煲湯給你喝。」
小曦點點頭,便進了校門,在門關的那一剎那,他轉過身,用因長年服食藥物而變得有點沙啞的聲音對晨光說︰「媽媽再見!」
送完小曦,該是回寧家的,中途卻接到了莊囹的電話。莊囹是越晨光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長長的發,漂亮的臉。
相約的地點是一家高級雅致的咖啡廳,越晨光到那里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打扮高貴的女人狠狠地打了莊囹一巴掌,聲音凌厲︰「兼塵已經與我結了婚,還那麼死纏爛打地貼過來,你不覺得羞恥,我也替你覺得惡心!」
女人說著,拿起桌上的水便潑了上去,咖啡廳里的人都一邊往這里望,一邊竊竊私語。
莊囹,你為什麼不還手,為什麼不還擊?若是以前的你,那麼驕傲,絕不回允許別人這麼對你的。而你對沈兼塵的愛,卻讓那麼高傲的你有了這麼卑微的姿態。
越晨光默然,隨手拿起一旁的果汁,走過去,毫不猶豫地朝那個女人潑去。站在莊囹面前,定定地看著秦青藜,語氣沒有一絲起伏︰「滾!」
秦青藜,便是越晨光的另一個為數不多的朋友。越晨光曾以為,她們之間的友誼,該是識于偶然,止于永久的。記得,高中的那會兒,有一次,秦青藜被初戀劈了腿,雖然嘴里說不在乎,可是那為情憔悴的姿勢任誰都看得一清二楚。不久後,她便病了,高燒不止。這樣的她著實讓人心疼,而莊囹,一向冷淡的莊囹居然只身一人跑去找那有黑道背景的男人,心心念念想著的是為秦青藜出氣。
而當越晨光跟秦青藜趕到時,莊囹的腿卻受傷了,從大腿蜿蜒至膝蓋的傷口,大把大把地流血,那時的秦青藜無法遏制地哭了出來,曾經,即使被所愛之人背叛,雖會神傷,卻也沒有哭過。而現在,她卻哭了,哭得不知所措。而後,還生著病的秦青藜,只有四十公斤的秦青藜背著1米76的莊囹,一路跑去醫院,來到醫院時,整個人宛如虛月兌,汗水濕了衣衫,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嘴里不停地喊著對不起。而莊囹,那麼愛漂亮的莊囹卻再也無法穿短裙。
那時的越晨光沒有跟去,像往常一樣冷靜,只是一向對金屬過敏的她撿起那把還染著莊囹的血的刀,狠狠地往那個男人的手臂插去,目光冷冷︰「如果你再敢傷黎子還有莊囹,我就把你殺了,你信麼?」
越晨光知道,那個男生是恐懼的,因為她知道那一刻自己的眼神有多惡毒。
十年的友誼,彼此曾經守望相助,一起走過青澀的時刻,如今卻到了彼此針鋒相對的那一刻。而接下來,竟是她跟秦青藜像個潑婦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起來。
曾經的時光不再,如今的背叛,確實是變得心安理得。時光留不住的除了年月,還有變了質的感情,無論之于友情,或是愛情。
這場鬧劇是在服務生的阻攔下落幕的,狼狽的秦青藜被拉到一邊,不可抑制地抽泣,隱忍的淚水硬是沒流下來,而同樣狼狽的越晨光也被拉到了一邊,蓬亂的頭發,衣衫上還帶著果汁的污漬。一旁的莊囹就那麼無悲無喜地坐在那兒。曾經那麼要好的三人,如今卻是連陌生人也不如。
到了最後的結果,便是她們三個被經理「請」了出去。某個意義上,即使有那麼多人在看著,越晨光亦不會覺得丟臉,因為她從來都是對自己陌生的人事物漠不關心。
然而,當她看到寧唯目光深邃,不帶任何感情地仿若一個旁觀者般看著她時,有那麼一種感覺,卑微到塵埃里去,卑微得連陽光照耀也會疼。尹箬站在他的身邊,挽著他的手,笑語嫣然,不摻一絲鄙夷的雜質。在寧唯的旁邊還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以她的位置,她清晰地听到那男的用英語與寧唯說︰「那女的好像在哪兒見過。」
但見寧唯說得雲淡風輕︰「她是我的太太,越晨光。」
男人有點訝然,便不再說話。
阿唯,對不起!阿唯,我以後不會這樣了。阿唯,你能原諒我麼?
她的聲音幾不可聞,以他的位置該是無法听清。
尹箬遞給她手帕時,晨光只是機械地接了過來,尹箬的笑溫情單純,這讓她無法拒絕,無從生氣。然而,她卻無法對善意的尹箬揚起笑容或說一聲謝謝。
「處理好事情,自己回去吧!」
寧唯走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
聞言,越晨光只是木訥地點點頭,連轉身看他的背影的力氣也沒有。
事情就這麼煙消雲散,越晨光跟著莊囹去到附近的服裝店買了換洗的衣服,兩人便在街上游游蕩蕩地走了半天。最後,莊囹干脆走到路旁的花基坐著,點燃一支煙,姿勢熟念,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媚惑風情。
越晨光打掉她的煙,沉默地看著她。莊囹無所謂地笑了笑,看著她說︰「阿晨,我愛兼塵!」
「那藜子呢?」
即使沈兼塵愛過你,可是,如今他所牽的人不是你。有時候,有些愛若是無法地久天長,再執著,便是停留太久。
莊囹靠著越晨光,笑得不可置否︰「那件事後,我被停學。我去過很多個城市,每去一個城市就換一份工作。什麼都做過,洗碗的,拖地的。
那時,曾經有一個老板對我很好,而我並不知道他對我的想法,只想著,那個人很溫暖,就像自己的父親。直到有一天,他把我□□了,我才恍然清晰。原來這個世界我從不曾涉足。我什麼也無法做,竟是連死也不能。其實想想,也不過是這麼一回事,也犯不著去死。事後,那個老板給了我好多錢,我卻無從拒絕,因為我的確需要錢,女乃女乃的病需要好多好多錢。後來,我終是回了本市,跟女乃女乃一起生活。女乃女乃死的那一天,只有我一個人,我竟是連火葬她的錢也拿不出。然後,兼塵出現了,在我無枝可依的時候。
阿晨愛過人,應該知道的,最初,我跟兼塵分手時說得瀟灑,可是心里卻是實實在在的痛。有那麼一個人,他不顧前塵,把我從無望的絕境里救出來。我不想放手,我承認,我很低微,我會恐懼,一個人流浪的生活太可怕了。」
越晨光默然抬頭,陽光照耀。
人世間百轉千回,愛別離,求不得。情這回事,無論是自己,莊囹還是秦青藜都無法隨心掌握,這是情感動物的無能為力。
越晨光經過一間精品店的時候,停了腳步,猶豫再三,終是走了進去。看店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抬頭燦爛地笑,涉世未深的模樣。
莊囹對于從不喜歡逛精品店的越晨光,如今卻仔仔細細地看著那些擺設的物品挑選的的舉動奇怪不已。
「今天是阿唯的生日!」越晨光的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莊囹看著她愣了愣。長發溫順地挽于耳際,小巧的耳垂,線條柔和的側臉,認真專注的目光。淡然的越晨光,木訥的越晨光,連自己的生日都會記錯的越晨光,卻把那個男人的生日記得真切。也許,越晨光嫁給他並不只因為家庭的關系。莊囹記得,五年前,小曦出生的那一天,也是越晨光出車禍的同一天。那時,她打電話給自己,她也該是這樣的語氣,帶著些許期待,些許膽怯︰「今天阿唯生日,你說我該送什麼給他?」那時,莊囹剛巧通宵加班,整個人疲憊不堪,只是說了句,隨便什麼都好!便匆匆掛了手機。然而,下一刻,車禍便發生了。車輛撞翻的瞬間,她本能地屈起雙腿護著肚子,直到外力擠壓下也不肯放棄。
從那以後,熱愛跑步的越晨光,在許多跑步比賽得了許多冠軍的越晨光,再也無法跑步,再也看不到她在賽道上那神采奕奕的姿態。
那麼傻的越晨光,究竟是要多深的愛才能讓你情痴至此?
越晨光看著那只銀白色的紋路精致的打火機,高雅而不失霸氣。她想,寧唯該是喜歡它的。
「可以幫我把它包起來麼?我要這個!」
越晨光指著那個小巧的打火機說。店員微笑著應聲點頭。而後,越晨光另外為小曦選了一份禮物。
出了精品店,兩人又漫無目的地逛了一下,著實是無趣,便互相擁抱後道別。
回到寧家,管家阿秀正指揮著佣人忙上忙下,越晨光心里疑惑,問了一下。
阿秀笑著說︰「今天是少爺跟小少爺的生辰。國外那邊打電話回來說,太老爺和老爺他們今年會回來跟少爺一起過!」
寧唯的爺爺與父母一直都是住在國外的,鮮少回來,就連寧唯的生日也不例外。每年,她也是在過年的時候跟著寧唯出國看望他們。所以越晨光對他們並不熟悉,記憶中,他們似乎只回來過兩次,一次是阿唯跟她結婚時,而另一次便是小曦出生的時候。這一次,該是第三次了吧!?
思及此,越晨光問︰「阿唯知道麼?」
話剛出,她又猜想到,阿唯該是不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說今晚晚回來。
果然,阿秀回答︰「一開始該是不知道的!中午的時候,老徐才打電話通知了少爺!」
越晨光沒再問便上了樓。
回到樓上換了衣服,小憩了一會兒。
下來時,廳的擺設隆重了許多,越晨光徑自走到廚房,平時做菜的廚子正在里面忙碌。晨光沒有說話,站在了一邊。
阿秀湊巧進來,看到徘徊不前的越晨光,心里訝然,便笑著拉著越晨光的手問︰「少夫人怎麼跑到廚房里來了?」
「我想煲湯給阿唯還有小曦喝,可以麼?」
「這有什麼不可以!掌勺的,快過來,少夫人要煲湯,幫著選一下材料。」掌廚爽快地應聲而來。
阿秀在一旁一邊幫忙,一邊說得欣慰︰「少夫人不只是一個好妻子還是一個好媽媽。少爺娶了你是他的福氣!」
一旁的掌廚也投來了贊同的目光。
越晨光被說得有點靦腆,抬起頭,微微地看著阿秀︰「真的麼?我總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傻孩子,老夫人剛嫁來時也是跟你一樣忐忑,可是現在你看,她跟老爺是琴瑟和睦。「
琴瑟和睦,她跟阿唯?恍惚間,越晨光覺得,仿若有漫天的日光散作溫暖的弦,埋藏在心里。
「少爺愛吃玉米,小少爺也愛吃,做胡蘿卜玉米煲尾龍骨吧。」
阿秀看著她,眼神帶著鼓勵。
經過了多番程序,湯算是大功告成了。
越晨光算算時間,該是接小曦了。司機載著她來到學校,門口里已經有不少的父母在那里等候,晨光扣好風衣,下了車,走到了門口。
校鈴響起,許多孩子走了出來。
遠遠地,越晨光便看到了小曦,她可愛的小曦。揚起嘴角,也不管小曦是否看到,笑意盈盈地向他招手。而小曦在看到越晨光那一剎那,便直直地跑過去,撲到越晨光懷里。
「光子!」
越晨光轉過頭,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對著她訕訕地笑了笑。這是她的姐姐,越晨星。
越晨光先讓小曦上了車,便跟著越晨星來到學校門前的人行路旁的櫻樹下。
「光子,幫幫姐姐,你姐夫的公司資金周轉不靈,銀行又不肯貸款。再這麼下去,下個月員工的薪水給不出,公司只有破產這條路了!那公司是你姐夫的心血,你幫幫他。」
天空隨著夜色變得昏暗,不一會兒,便下起了雪。這初冬的第一場雪!
「如果是寧唯,他一定可以讓銀行融資的。」
越晨光轉過頭看著她,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爸爸曾為這件事找過寧家的人!你能想像麼,一個見慣世事,年過半百的人卻對著比自己的女兒還年輕的人卑躬曲膝,畢恭畢敬。」
越晨光愣了愣,記憶中,父親很愛寫書法,而他寫得最多的便是「竹可焚而不可損其節,玉可碎而不可損其白。」
父親是一個很嚴厲的人,無論于人于己。可是在對待兒女的事方面,他總是一再低頭,放棄自己的原則。假若是以前,越晨光該是無法感受父親的感受的,可是,自從生了小曦,已為人母的自己才發現,有時候,對兒女的愛,從來都是本能,容不得你半點猶豫。
越晨光抬頭看著華燈初上,看著雪落無聲。
半晌,終是轉過頭︰「你先回去吧!」
聞言,越晨星還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看著眼前這個依舊面無波瀾的女子,越晨星心里想︰到底是該說她太冷情,還是太通世故?她從來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可以在母親死的時候不流一滴淚;卻也可以幫自己的朋友出頭而刺傷人,被警所拘留。她懂得對人慈悲,卻從來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態度。可是不管怎樣,越晨星知道,她總會幫自己。如人所言,也許每個人都可做到對自己的親人淡之遠之,但血緣的枷鎖無法掙月兌,無法使人對其听而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