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煙雨夢 第七章

作者 ︰ 朗月星白

「溫華!你也忒不要臉。」

溫華站了起來,嘲笑般地反駁︰「你要臉!你要臉就不會把你妹的禮金全要了。你騙她說,你媽媽是因為找離家出走的她被車撞死了,讓她心甘情願地嫁到寧家。你媽媽當晚病癥突發,搶救無效而死,你倒好,順勢連你媽的死也推到你妹身上。你能比我多要幾份臉!?我看那時如果不是因為你已經嫁給了我,你想當的便是寧家少女乃女乃。」

「溫華!你混蛋!」越晨星尖著嗓子大喊,青白著臉,連身軀亦因為憤怒而顫抖。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窩囊廢!」

「夠了,越晨星!我沒招惹你,你也別來招惹我!」

「溫華,我瞎了眼才會嫁你!」

「別給我動手動腳!」

……

室內的爭吵聲清晰地傳到室外,一旁的秘書有些不知所措,在這公司里工作了兩年,雖很少看到越晨光,也知道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老板娘的妹妹,這種情況她也不知道怎麼應對,就僵在那里尷尬地陪笑,開門也不是,不開門也不是。

越晨光沒再听下去,而是轉身對著漂亮的秘書小姐扯起一個無所謂的笑,把裝在公文袋里的文件交到她手上便離開了。她想,這該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對于自己本不該知道的一切不予理睬,充耳不聞。

陽光和熙,覆在路旁櫻吹雪的樹葉上的薄薄的一層白有了消融的意味。微風暖暖,越晨光出來後一直沿著人行道走,轉過一個街角處,又轉過一個街角處,如此重復,樂此不疲……

難怪昨晚寧唯在听了電話後是這番態度,一個無緣無故,因為自己的爺爺一再堅持而不得不娶回來的女人,平時對你不懂得噓寒問暖,事業上也成不了賢內助。有事才獻殷勤,無事不登殿。別說是寧唯,換做任何一個人大概都不喜歡吧!只是,那時,她是真心要給他過生日的,每一年她都把他的生日記得真真切切的,卻唯獨說不出,你留下來吧。我陪你過十二點。這樣任性的話。只是…….這些話她找誰說去?

憨厚的司機盡忠盡職地駛著黑色farrier緩慢地來到身邊,越晨光坐進車,淡彎著黛眉說道︰「帶我去一個地方。」

司機只是恭敬地點點頭便駛著車子絕塵而去,並沒有多說什麼。

是墓地。

她好久沒有來過這里,從母親死的那一年,從她的喪禮里走下來那一年,從她嫁到寧家那一年。後來的五年里,每一年母親的忌日,父親便會說,有阿星就行了。你腿腳不方便,不用多忙活。

其實她是知道的,父親還是會怪她的,怪她害死自己的一生鐘愛。這麼大的罪,真是怎麼贖也贖不了。

可是現在這算什麼?

本不是她的錯,卻為何只是因為要她心甘情願,便要她承擔這份錯?

她走近那塊石碑,然後坐了下來,伸出手,觸感冰涼,上面的字只有朱紅色最觸目驚心,也最讓人銘心刻骨。

越晨光幽幽道︰「其實,我這麼愛你們。我本想告訴爸爸,那不是我的錯,可是,如果他知道了,就又多了一個鬧心的女兒。如果,他不知道,鬧他心的女兒還是只有我。我想,就算你還在,你也會跟我說,越晨光,省心些,別鬧那麼多事。那我還是不要說了。只是你也不要怪我,總把你氣得頭疼,你們想的,我那時真的很不想。我當時有努力試過了,還是做不到。所以才會玩離家出走的。你還有爸爸都別怪我了。」

說完,越晨光微微地靠在觸感冰涼的石碑旁,額頭抵制筆直的碑線,閉著眼楮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越晨光記得,初中那會兒,有一次母親當著自己的面撕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本市體校特招生錄取通知書以絕了自己想入讀體校跑步的心。

那時的自己,總是年少氣盛,無法對母親蠻橫的做法予以妥協,唯一想到的反抗方式便是離家出走。總認為把路走到了極端,便是對策。

然,涉世未深的自己,似乎把這個世界看得太小,又似乎把自己看得太大;單純地想要通過自以為可行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不滿,來表達自己的抗議。但生活畢竟不是電視劇,所以它不會在你走投無路,狼狽得連吃飯的錢都沒有的時候安排一個人帶你走出困境。

在一個人獨走的兩天里,在街上游游蕩蕩,無處可去,像個流浪漢一樣裹著單薄的風衣睡在公園的長椅上。深夜里,渾身狼狽的自己坐在大街上一邊吃著用身上僅剩的兩塊錢買來的面包一邊看著路人來來往往,看著城市一點一點地披上糜爛的燈紅酒綠的繁華色彩時,她卻迷茫到木然。

馬路的對面有一攤買木薯的小檔。天寒地凍,于是吸引了很多人去買。越晨光坐在馬路遠遠的另一面看著一個年輕媽媽牽著她的孩子來到賣木薯的老伯伯面前遞過錢,拿過木薯然後蹲下來把木薯剝了皮,再吹了吹熱氣,便小心翼翼地往小孩嘴里送。小孩的臉紅彤彤的,一邊呲牙咧嘴地吃著木薯,一邊燦爛地笑。那笑容明亮得連看著他的越晨光也不由自主地笑。

有誰知道,公元2000年的某一個冬夜,有一個叫越晨光的女子,她渾身髒兮兮的,坐在塵埃飛揚的馬路旁,一個人,笑得像一個傻瓜。

那夜,該是凌晨一點,越晨光離家出走的第二個夜里,父親越定群在小區公園的某一榕樹下找到了坐在地上靠著樹干睡著了的越晨光,她渾身發抖,冷得一塌胡涂。

「不要怨媽媽!」

父親開車載著她時如是說。

「像姐姐一樣,學芭蕾或鋼琴不好麼?」

「媽媽的家里一直下來都是書香世家,她也希望光子能做一個柔和的女子。」

「媽媽身體不好,光子是好孩子,不要總惹媽媽生氣。」

「答應爸爸,不要轉體校!」

越定群說話時,眼楮定定地注視著前方。仿若商量又仿若通知。

然而,那時的越晨光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用雙手環抱著自己,縮在車座一邊,看著窗外景物一閃而過,消縱即逝。她只知道開著暖氣的車很溫暖,她只知道還有一個人在這個龐大的世界里找得到她。

停了車,越定群從車窗里看著亮起燈的房間,對她說︰「這兩天,媽媽總是直到深夜還亮著書房的燈,她沒說,可是我知道她在等你。光子還是覺得自己做對了麼?」

聞言,越晨光抬頭,從房里透出的燈光在黑夜中顯得昏昏暗暗。她想起了買木薯的年輕媽媽在對待自己的孩子時的小心翼翼,那般地讓人悅目。

第二天,她對母親說,我不讀體校了。我報讀繪畫,我喜歡畫畫。此後的第三年,高考結束後的九月,越晨光到了本市的藝術學院。美術系。

其實,母親是愛自己的吧?應該是愛自己的,否則她應該對自己不聞不問才對。該是這樣的。一家人,相親相愛。

可是,為何每個人都像要置她事外?

走出了墓地,也許是車子里實在是太悶又或者越晨光想走走很久沒有回來過的,生自己養自己的谷明道,于是到了街道處,她想下車走走。

谷明道的風景依然,人事卻變。

「嘿!你是越…晨光?」

西裝革履的男子走到她跟前,笑得溫和。

越晨光回了神,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男子狐疑點點頭。

男子看出了晨光的猶疑,笑著解釋︰「昨天,餐廳里。ryan跟我說你是他的妻子越晨光。」

大概還不大會講中文,男子口音卷得重,一字一頓地說。

越晨光愣了愣,復而有點木訥地點點頭。

「我是poul,莫靳博。ryan的大學同學。」

「阿晨!」越晨光頓了頓然後說︰

「s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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