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討論朝政是件很頭痛的事,畢竟一個說不好那都是要掉腦袋的事。更何況她沈夙媛還是個女人,後宮不得干政,莫說她這個即將進入的準後宮關鍵人員。不過沈夙媛于朱炎跟前向來肆意,而她總也覺得朱炎是習慣了。直至這一刻,沈夙媛還是認知到,再心胸寬厚能忍的人,總有他的底線。
她的那些小打小鬧,終是沒觸及到他的心理底線罷了。
朱炎的側臉輪廓剛硬如鐵,在他說這句話時,一張唇抿著,側看去就如刀鋒般冷冽。
沈夙媛絲毫不懷疑若沈家真有動作,這位年輕的聖上就會抄起鐮刀,手起刀落,干淨利索地解決掉沈家這顆毒瘤!心底輕嘆,她感概自個這尷尬異常的身份地位,往後日子可不好過哪!然而再不好過的日子,也總得過下去不是?
她挑眉看向朱炎,聲音溫軟︰「皇上無需擔心,夙媛答應皇上的事,自然不會失信。除了夙媛這頭,皇上可也要堅持己見呢。」
朱炎本還沉陷在沈家權傾朝野的境界中,听得沈夙媛的話,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在腦子里激烈地沖撞起來,但他的表情依舊冷如硬塊,直鉤鎖住這面前瞧上去嬌嬌女敕女敕的少女,片刻後已出聲︰「沈夙媛,你總想要激怒朕,朕偏不讓你如願。」
說著,那手掌越過案幾,越過紫金香爐,兩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顎。
幸而這殿內服侍的宮娥都被遣到外頭去了,若不然瞧見這般情形,指不定如何瘋傳,特別是在這道緊要關口上,被有心人再加以利用,會引起怎樣的風波想必大家伙兒都門兒清。
沈夙媛不羞也不惱,只一對輕靈俏麗的水潤大眼直勾勾盯著朱炎,軟聲軟氣竟出奇乖覺︰「皇上何故這般惡意揣摩夙媛的好心,這些都是實打實的話,是夙媛掏心掏肺和皇上交代了,難不成皇上喜歡夙媛心底里藏著事,什麼都不與您說?」
見她這般,朱炎氣惱之余又滋生些許說不明的怪味,他將手拿開了,眼楮卻狠狠刮了眼沈夙媛,俊朗的面上浮現一絲古怪異常的表情,他想到沈家而今的局勢,想到林家,想到張太後,還想到這根基尚未穩固的皇朝,最後眼神不自禁地落回了沈夙媛的身上,盯了半晌,才從鼻子里輕輕一哼,「還未入宮就這等善解人意,知道替朕分憂,朕真真欣慰。」
「應當的。」沈夙媛落落大方地一笑,姿容得體,儀態端麗。
朱炎的拳打入棉花團里一點不奏效,心底里窩了火,又間雜著一些對她的別樣情緒,思維邏輯一時未能專注集中,攻擊力度顯然大不如從前,哼了哼已不再言語。這倒讓沈夙媛稍稍訝異了一下,不過她雖覺逗弄朱炎是件很爽的事,但好歹也知曉分寸底線。
沈夙媛深知人這等高級動物,心思復雜,不能用一種方式輕易拿下,特別是如朱炎這等高等動物中的統領者,其人性情多變,愈加不好掌握擺布,須得設一個陣法,使出全身招數,將其團團圍住,密不透風,讓他整個心就管繞著你轉,這就算是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了。而她如今所做,正是這個道理。
在這種混亂時局中,她的目標很明確,說到底朱炎才是這天下當家做主的最高主席,她不禍禍他還禍禍誰去?
「難得皇上閑暇下來,不若在這打個盹兒休整一番,夙媛替皇上守著罷。」說來她和朱炎侃談的時候不多,多是三言二語朱炎就耐不住性子火了,明里暗里的和她扛上勁來,很少平和下來說個閑話。不過朱炎若真要同她談些朝廷上的事,那沈夙媛約莫也答不上,而家常事……貌似以朱炎的暴脾氣估計會不耐煩。仔細想來,兩人居然當真無話可說。
沈夙媛心中嘆道,看來和皇帝交流溝通也是門必備的技術活,她這等非專業人士待用時方知技窮。
朱炎大抵是明白她的處境尷尬,可他平素也是個淡寡冷硬的性格,主動挑起話題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少許沉默,忽地輕咳一聲問道︰「可會下五步棋?」
沈夙媛知道五步棋,就是現代的五子棋,不過在這是民間百姓閑來無趣時創出的簡易把戲,粗陋簡單,于皇宮里上不得台面,故此沈夙媛對于堂堂一皇帝會提出這種建議而感到些微驚訝。
朱炎注意到她的眼神,蹙眉解釋︰「听姑母說,你不會擺弄那些琴棋書畫之類,既你現下無趣得緊,這五步棋總還是會的吧?」
見他一板一眼的模樣,沈夙媛笑道︰「不若皇上陪夙媛上獵場射靶子玩如何?」
「胡鬧!」朱炎輕喝,卻見沈夙媛依舊笑盈盈的,嬌艷面孔里瓖著的一雙明眸光彩華然,一朵緋色簪花戴在鬢發邊角,隨著她的笑容似也搖晃出灼人豐華,這不免令他思及年少時光里,同是幼女敕孩提,她卻端得是持穩,儀態出眾惹得父皇十分喜愛,宮里上下也都說她大了必然會成為他的妻子,是內定的兒媳婦……
就這麼心思一晃,就恍惚得不分地點了,直愣專注地凝視著沈夙媛,直到她拿手在朱炎眼前晃動才致清醒。
立時,那正值青春期的少年皇帝臉紅了,倏爾別過臉去,只听得耳旁一陣銀鈴笑聲,比他听過最好的戲班子的頭角都觸動心弦。朱炎警鈴大作,甚感不妙,長此下去……
「皇上適才想什麼那般出神……」說至此,沈夙媛故意將話頓了頓,成心放低了語聲,緩緩接了下半句,「而且……還那樣子看夙媛?」
朱炎一顆心正惶恐焦躁之中,听沈夙媛這一問,驟然從座塌起身,那高長身子如一堵嚴實的牆猛地擋在沈夙媛面前,將這陰天里唯一一點從殿外散入的亮光給遮住了。
沈夙媛不懼不畏,只身子微動,尋了個舒坦姿勢,仰首慵懶地望著朱炎打趣道︰「皇上怎生突然成了山中虎,一副要吃人的勁呢?」
「朕……」只張了嘴咬牙切齒地磨出一個字眼就停了話茬,許是也覺得過于失態,轉瞬間已收攏了情緒,這快速的反應變化倒是讓看在眼里的沈夙媛若有所思地顰眉想了會,待朱炎背過身的修長殼子坐回原位,沈夙媛才慢吞吞自嘴角扯了一個頗為耐人的笑容。
朱炎便是于氣頭上正煩躁不已,也眼尖地察覺到她神情上的變幻,冷不丁心里一動,道︰「笑什麼?」
沈夙媛含笑望向朱炎︰「換做往常,皇上定要與夙媛爭論一番,而今倒是收斂了。」
朱炎眉心倏爾一擰,他听這話怎麼這麼不對味呢?分明是教訓的內容,但從沈夙媛那軟噥低語里道出,朱炎竟不感到生氣,大約話里贊揚的成分比較多,對比之下,朱炎的抖M心理非常受用又坦然地接受了。
「方才于靜心殿內,朕瞧著皇祖母與你委實憐愛疼惜,你沈夙媛本事倒是不小,哄得皇祖母對你如此信任有加,倒是比朕這親孫都還好上幾分。」
「對人用了真心,別人自是能感覺到的。皇祖母歷經三朝,看多了宮里那些齷齪腌的事兒,而今呆在這靜心殿里安享晚年,享得就是清福,膝下兒孫只要孝敬,老人家亦不會多求什麼,只盼著兒孫能得好也成了。夙媛本不想皇祖母攙和到這選秀的事里來,奈何皇祖母疼惜,費了這麼大勁來操辦,夙媛自不好駁了皇祖母的美意……」
朱炎听著薄唇緊抿,等沈夙媛停了話茬,才沉聲問︰「既如此,你卻還瞞著皇祖母和朕做了如此大膽的交易,不是辜負了皇祖母的心意?」
沈夙媛笑道︰「皇祖母最終不過是要夙媛過得好,既然這樣更好,為何不做?就算一時間皇祖母心生怨怪,時日一長,見夙媛過得好自就想開了。」听她這麼一說,朱炎倒是先笑了,接過她的話說,「朕糊涂人見多了,倒鮮少見到個這麼明白的。」
她呵呵笑兩聲,人一旦知足就常樂,一樂心眼就開了,想得開才看得透,自就不會去計較浮塵里那些模不著的虛無飄渺。她沈夙媛要抓住的,是實實在在的利,而非轉瞬即逝,或永遠要提心吊膽才能維持的虛幻夢境。這一點,還是她穿過來前被痴迷婆媳婚姻等生活劇的娘給逼著每天蹲守在電視前看得兩眼發昏後總結得出的經驗之談,而今想起,她亦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