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暫時安靜下來,只有輕微的呷茶聲。
「咳。」
炎征干咳一聲,率先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可是,黃醫師你有想過未來嗎?」
「嗯?什麼意思?」
黃鶴奇道。
「我調查過,發現錢塘第二醫院這一任的院長快要退休了,而最有可能入選下一任院長的幾個人里,根本沒有一個支持中醫的。你覺得幾年後,你在錢塘第二醫院還待的下去嗎?」
炎征在腦子里把宋志給的關于黃鶴和他相關的醫院的資料都回憶了一遍,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突破點道。
果然,黃鶴明顯地一頓,喝茶的杯子舉到一半就不舉了。
「這,他們總不會取消中醫科的吧?」
黃鶴不太確定地道。
「要打擊他們討厭的東西,並不一定要取消掉才可以達到效果。比方說,可以強迫你要開一定數量的昂貴西藥啊,減少你上班的天數啊,或者不準你用針灸只準你開中藥啊諸如此類。」
炎征耐心地解釋道。
黃鶴听的渾身一震,沉吟半響道︰「只準我開中藥而不許我做針灸,領導層還真的有人提過。說是針灸費用太便宜,醫院賺不到錢,賺不到錢的話也就沒獎金給我發了。」
炎征暗叫慶幸,看來這是第二醫院的管理層自己作死,那就不要怪他來挖牆腳了。
「我看過資料,恐怕這還是靠你們現任的老院長撐著,他是經歷過大風大浪,見過世面的人,而且也沒有什麼搞錢的野心。但是你看看那些候選人,他們開的車就沒有下30萬的,如此貪得無厭,弄權好利之人,怎麼可能還容許不賺錢的中醫在他們的管理期內存在?」
炎征進一步分析道。
「你說的不錯,這麼說來,老院長退休之時,也是我滾蛋之日了。」
黃鶴苦笑著道。
他為這家醫院干了十幾年,而且還打算干上一輩子,可是炎征毫無破綻的邏輯擊碎了他這個平凡的小小的夢想。
「另外,我覺得,黃醫師要改變一下思想,不要用一般的眼光看待真善醫院。」
「哦,這個又怎麼說?」
黃鶴虛心問道。
「雖然在真善醫院,收費會貴一些,可是我們有更加長遠的打算。」
炎征笑了笑,把茶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黃鶴沒有接話,等著他說下去。
「我們對名中醫最大的一塊,就是鼓勵帶徒弟。」
黃鶴一听,立刻兩眼放光地道︰「這個具體會是怎麼樣的呢?」
炎征見他心動了,整理了一下思路後繼續道︰「中醫現在最大的危機就是傳承的危機。很多名醫自己醫術高明,卻很難找到學術醫術的繼承人。即使有,很多也是學校安排的學生,這些人里很多本身對中醫沒有什麼興趣,讓他們來做繼承人根本就是浪費資源。」
黃鶴听得連連點頭道︰「說得太對了,小炎你真是個行家。不說別人吧,就說我,我雖然沒什麼大本事,可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中醫。年初的時候,醫院給我安排了兩個抄方子的學生,說是學校成績最好的,作為安排給我做繼承人。可是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麼?」
炎征連忙問道。
「哎,沒想到啊,第一個人來了一星期就不來了,說是家里有關系,早給安排好一份清閑又來錢的工作了。第二個人呢,倒是跟了我兩個月,可惜後來又跟我打招呼說,他的老師帶他做科研,伺候老鼠去了。」
黃鶴嘆了口氣,直搖頭。
他所說的伺候老鼠,意思就是說那第二個人去搞白鼠試驗去了,肯定是走歐美那群外行臆想出來的有效物質提純的路。因為那個東西歐美人好接受,增值空間特別大,即使提取物效果各種不如原藥,卻還能賣出比原藥高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價格。
炎征听的一陣無語,本來他就知道中醫傳承這塊問題極大,沒想到居然淒慘到這種地步,不是親耳听到黃鶴跟他訴苦,他還真想象不出來。
「我們在傳承上,會保證選出真正熱愛中醫,對中醫又信心的學生或者醫生來做傳承。」
炎征肯定地道。
他在和蕭權討論的時候就已經定下這個做法了,蕭權對他是完全信任,讓他放手干。而他則做各種支持和輔助的工作。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
黃鶴眼楮一亮道。
「不但如此,而且徒弟的量也會很多,他們是中醫復興的種子,種子要越多越好。」
炎征堅定地道。
「另外,關于病人花費增長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不想你想得那麼悲觀。」
炎征繼續在另一點突破道。
「這……恕我不懂,還要請小炎解釋一下。」
黃鶴虛心地道。
在他看來,從公有醫院到私有醫院肯定是讓病人花費大增的。因為公有醫院有補貼,可以接受政策性的虧損。而私有醫院是以營利為目的的,只會比公有醫院貴。
不止黃鶴,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而事實上他們認為的也沒錯,但是炎征設計的模式是個例外。
「是這樣,現在公有醫院里,醫生的收入是要用藥物來補貼的,也就是以藥養醫。這即是對醫生技術價值的不尊重而且還導致了醫生或主動或被動地大量開藥、開貴藥、過度治療的極大弊端。表面上看醫生的掛號費是便宜,但是藥物費用卻那麼貴,這對醫藥行業的發展是非常不利的。」
炎征有點擔憂地道。
以藥養醫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的構想,綁架了醫生,也綁架了病人,真正在其中獲利的其實是藥廠,最倒霉的是病人。
「是這樣的。」
黃鶴听得頻頻點頭道。
「而我們真善醫院的規劃中,中醫的收入靠的是技術水平,中醫這個職業決定了完全就應該吃技術飯。醫院自身的藥房只是病人配藥的其中一個選擇,而醫生的掛號費真正體現醫生的醫療技術水平。這樣一來,病人的綜合醫療費用其實反而會降低,只是短期病的病人花費會比較高,而長期病的病人花費會降低。」
炎征滿懷信心地道。
在古代,不說多遠吧,至少從有中醫起到100年前,中醫就一直這樣做的。當時藥鋪林立,病人有完全的選擇藥物來源的自由。
在非常充分的競爭下,藥物的價格和質量都達到了十分合理的水平。
而醫生不可能和所有藥鋪都有合作利益關系,所以彼此可以有充分的自主權,誰也控制不了誰。
「那太好了!我最頭疼的就是這點!我覺得以藥養醫這個制度只適合西醫,因為西醫的診斷完全依賴于儀器,除了外科西醫的技術還很大的成長空間外,內科西醫的技術增長空間很小,以後西醫的發展方向就是用智能機器人來代替人來行醫。儀器診斷結果是什麼,對應地給出藥物就完成了整個治療過程。整個價值鏈最大的份額在儀器和藥物上。」
黃鶴激動地道。
而以藥養醫這個制度一旦拿到中醫頭上就麻煩了,因為中醫依靠的是醫生這個人做出的診斷,雖然中醫很多時候也同樣會用現代化的儀器,但那只是作為輔助診斷的工具而已,核心的診斷仍然是望、聞、問、切。
而中藥材呢,雖然藥材鋪被所謂現代化的浪潮沖倒了不少,但是病人依舊可以有多個藥物采購地的選擇。這樣一來,以藥養醫的制度就無法養活中醫了。不管是說中醫為了生存也好還是醫院為了生存也好,最終的結果就是中醫將被迫給病人使用昂貴的西藥,或者是在藥方里用昂貴的藥材代替廉價的藥材。
所以最後病人的綜合治療成本反而不會低。
炎征眼看黃鶴如此認同他的想法,立刻心中大定,本來他還擔心說服不了黃鶴呢。
「既然黃醫師也是這麼看的,為了中醫能夠長久地發展下去,為未來完成復興大業,請加入我們真善醫院吧!我給你現在薪水的六倍怎麼樣?」
炎征高興地道。
「六倍?太多了太多了,只要給我3、4倍就夠了,3、4倍就已經很多了。」
黃鶴擺擺手道。
炎征一愣,這年頭只有擠破頭搶高薪的,還沒見過有人主動要求降低報酬的。
「黃醫師啊,做醫生不要和錢過不去。在發達國家,醫生本身就是高收入職業。而且就算在華夏國的以前時代,好的醫師也是很有錢的。做的是活人救命的事,做了大好事,收入高一些是應該的。」
炎征笑道。
「可六倍也實在是太多了啊,我怕這麼高的薪水,我生活的心態會變壞。」
黃鶴老臉一紅道。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
「我想想,那要不這樣吧,你的工資卡里打3倍的工資,剩下的再打一張存在你老婆那里怎麼樣。」
炎征腦子一動想了個辦法。
「我那老婆比我還節儉,把錢給她保管肯定一直存下去。」
黃鶴憨厚地笑道。
「那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小炎盛意拳拳,我再不答應就是不識抬舉了,我今天就寫辭職報告。」
黃鶴顯然是個厚道人,不好意思地道。
「沒問題!」
兩人伸出手緊緊地握了握。
中午,黃鶴在一家地道的本幫菜館熱情招待了炎征,臨走時又多次感謝了炎征當日相助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