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虛掩的大門內,那一陣陣陰冷的風,讓我不得不拉了拉偷來的那件外衣,盡量把自己的前胸掩著,這樣暖和一些。
說實話,這個時候我渾身都不太舒服,我這身上,站著惡狗的新血,還有背後墨歌那已經凝固的血液,零零星星的還撒著自己的傷口里低落的血跡,整個身體黏黏糊糊,腥臭非常,如果不是冬天海風吹刮,我想,走在平靜的馬路上,早就引人側目了。
我一手扶著玻璃門,抬眼望著幽深的樓梯走道。
平時我怎麼沒有發現者走道如此悠長、如此陰暗、如此陰森恐怖?
我跺了跺腳,沒有聲控燈,看來燈是已經壞了。
我嘆了口氣,雖然害怕,但決定了的事情還是要去做的,我必須趕緊回到宿舍里,拿我的銀行卡。
不管這宿舍里有沒有人——也不管這宿舍里呆著的是人還是鬼。
我模著樓梯欄桿,一腳深一腳淺得往樓上走,這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大概是那陣子暈眩感又上來了。我的宿舍在三樓,按理來說,並不是一段很長的路途,但是我卻覺得怎麼走都走不完似的。
來到二樓樓道的拐角處,忽然「 」的一聲巨響,嚇得我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環視周圍,才發現,原來二樓走廊一側的宿舍門被一股勁風無端的吹開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悄悄望了一眼那黑暗的宿舍間里頭。
沒有人。
我趕緊收回目光,對自己說︰「不,不行,不能節外生枝,趕緊去找到銀行卡是正事!」
可就在我轉臉的一剎那,我突然看見,樓道一邊的牆上,濺著一大灘奇怪的液體。
黑暗中,那液體顏色深黑,和雪白的牆壁形成鮮明的對比,簡直就像是這牆壁上無端端現出了一個鬼臉,而那鬼臉縴細的身體就那麼一直連到地面上。
我不由得伸手模了模那張「鬼臉」,「鬼臉」已經干了,雖然看不出顏色,但我依然能判斷出,這大概就是血跡。
這麼大的一灘血,如果是一個人留下的話,那麼這個人肯定已經死了。
學校,一方淨土,怎會有人經受這般劫難呢?!
我不敢往下想,繼續往樓上走去,我忽然發覺,越往上走,我腳下低落的深黑液體就越多,有的地方是一攤,有的地方只是幾滴,我想拿出手機來照明,仔細看看這是什麼東西,但是又有些害怕,心情矛盾。
我索性一閉眼,一咬牙,對自己說︰「什麼都不要管,管它這里是鬼屋還是墳場,趕緊拿了東西走人了事!」
我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蹦跳著上了三樓,三樓走廊同樣靜謐,我的房間在走廊差不多靠中間的位置,我深吸了一口氣,目不斜視的朝目標走去,我幾乎是數著腳步來到了宿舍門前,宿舍門卻是緊閉著的,各扇宿舍的門,有的關閉,有的洞開,很不規則,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倒霉,偏偏這道門是緊閉著的。
難道上天就不能給我安排一次幸運些的際遇麼?!
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退後一步,助跑,起跳,飛身一腳。
!一聲劇烈撞響,整扇木門被我踹月兌出去,「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我有些驚訝,其他的不說,就從踹門這一點來看,我的力量真的提升了不止一星半點。我記得大一那年我也踹過這扇門,那時候,我們宿舍瞧瞧用電磁爐煮宵夜吃,由于是夏天,宿舍里特別悶熱,兄弟幾個跑到走廊上去乘涼,誰想到晚風一吹,門居然直接關上了,萬般無奈之下我們決定踹門回宿舍,結果卻是我們一人踹了一腳,只是把鎖給踹壞了而已,最後還被全宿舍記過。
現在的力量,比之當日,簡直差若天淵。
我迅速閃身進入宿舍。
宿舍內,血腥氣味十分濃烈,環視之下,我只看見櫃子上、地面上,甚至床鋪上,到處都是斑斑點點的污漬。
我伸手模了模,居然發現這個地方的血跡還未干。
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朋友,我的老師,我的同學們,我曾經鐘愛過的校園,我熟悉的每一寸土地,這里到底都怎麼了?!難道這一回上帝是打定了注意要剝奪我們的所有麼?
我拉開抽屜,在里頭翻找了好一陣子,抽屜卻猛然間垮了下來——這抽屜已經被撞裂了,只是下方櫃子的木門勉強支撐著它,我一拉,失去了支撐物的抽屜便碎裂四散,掉落一地,嘩啦一聲,滿目狼藉,我不得不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在地面上翻找——抽屜落在一片血污之中,果然,不知道是房間潮濕悶熱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這里的血雖然已經粘稠,但並未完全干透。我不由得順著血跡慢慢看過去,猛然間,我發現,就在宿舍的角落里,居然蜷著一個人一個瑟瑟發抖的人。
他還活著!
我急忙用手電筒掃過去,看見的,卻是一張沾滿鮮血的臉。
驚恐在那蜷縮之人的臉上蔓延開來,但那人似乎已經渾身無力,根本連喊叫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剛才,他就這麼默默的盯著我,盯著我這個「不速之客」,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懼。
從樓梯上低落的血跡,一直到這里,他到底已經流了多少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或許已然命不久矣。
「你……你是……」我確定他是個人類。
他好像借著我手機的光亮看清了我,瞪大了眼楮︰「庭生……庭生……」
我听見他叫我的名字,不禁一陣愕然,急忙手忙腳亂的爬到他身邊。
「是你!怎麼會是你!王斌怎麼會是你!」我也終于在粘稠的鮮血之後辨認出了他的那張臉。
那張臉,本該是清秀文弱的樣子。
王斌是個怎樣的人?
我的腦子里,描摹出了一個白淨、安靜、沉默寡言而有些靦腆的男生形象。他上課和放學都一個人走,吃飯一個人吃,平時我們同學之間的活動,他很想積極參加,卻總是格格不入。久而久之,大家就慢慢淡忘了他,甚至有時候他不去上課也沒人記得。
除非老師點名,大家才恍然大悟︰哦!王斌沒來。
往往這個時候,他是生病了。
他成績很不錯,但學習效率可謂事倍功半,沒有誰在大學還會像他這樣學習。
他肯定是學習最刻苦的那一個,卻不是成績最拔尖的那一個。
他沉默而平凡,在人群中被遺忘,被淹沒。
或許,很多人身邊都有這麼樣的一個人,很多人的學生時代,也曾遺忘過這麼樣的一個人。
而現在,這個善良的人卻渾身是血出現在我面前,他從未害過任何人,命運卻如此不公。
「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這樣?!告訴我!」我大聲說。
「我……」他翕動著雙唇,說,「我……我也不知道,我一覺醒來,人都不見了,房間里停電了,一個人都沒有,整棟樓都沒人……學校里都沒人。我跑下樓去,他們,居然,居然在打仗,開槍……我看見,看見有怪物,好可怕,我以為,我以為自己在做夢。我……」
「你怎麼樣,傷了哪里?」
「我被……我被子彈打中了……」
「什麼?!子彈?!」
「他們……他們都打瘋了,那些軍人和怪物,拼命掃射,拼命……我腿上,肚子上,都中彈了……我,庭生,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會!我帶你出去!我背你出去,他們人都走光了,下頭沒有人了。」我說,「我立刻帶你去醫院。」
「好……謝謝,庭生,救我,我不想死。」他乞求道。
「我不會讓你死!王斌,你听著,給我挺住了,男人點兒,不就是幾顆子彈麼?!」我說。
「好,我……我盡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我知道時間不多了,趕緊想辦法把他背了起來。
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我沒有錢,如果跑到平靜城市的醫院中,他們必然還是要收醫藥費的。
我確信銀行卡還在地上那一堆雜物里,一時間,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壓低身子,連地上的碎木屑帶雜物一起抱起來用衣服兜住,單手托了一下王斌,踉踉蹌蹌的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