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雖不忍心在沈經綸的傷口撒鹽,但想著母親和弟弟,她清了清喉嚨,對著紫蘭說︰「你應該知道,表姐夫何時續弦,娶誰為妻,全在他和沈老夫人,確切地說,只在他怎麼決定。」她停頓了一下,又道︰「你很清楚他和表姐的生活習慣,其實只要他還念著表姐,又看到念曦被照顧得很好,自然不會急著續娶。」
「就這樣?」紫蘭一臉「你想得太容易」的表情。
何歡知她所想,搖頭道︰「當然不止這樣,但首要的,你不能因為一時情急,就在表姐夫面前數落林二小姐的不是。」
「這個奴婢自然知道。」紫蘭點頭,「大女乃女乃早就說過,大爺最不喜歡別人亂嚼舌根。」說話間,她看何歡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訝異。
何歡接著重申︰「總之,你一定要讓表姐夫覺得,表姐還活著。無論是她的死,還是以前的種種,她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他,為了念曦。除此之外,我想見一見姨母。」
「表小姐,您的提點奴婢會銘記在心,但是您想見大太太,請恕奴婢無能為力。」
何歡看了她一眼,沉聲說︰「你心中很清楚,就算表姐夫心里念著表姐,也不能改變念曦需要母親照顧的事實。你只是一個丫鬟,有些話只能由姨母開口。」
紫蘭的臉上顯出幾分難色,搖頭道︰「表小姐,大太太的身子一直不好……」
「母親真的病了?」何歡月兌口而出,又急忙改口︰「表姐過世,姨母難免傷心過度,難道表弟沒有勸著她嗎?」她心急如焚。
紫蘭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旁的陶氏也是眼帶疑惑。
何歡急忙壓下擔憂,假裝沒注意到,嘆息道︰「母親十年前就過世了,其實我一直把姨母當成親生母親。三年前,若不是家里實在過不下去,再加上大伯父病情加重,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與表姐為難,讓姨母傷心。」
她這話雖然揭過了早前那聲「母親」,但紫蘭依舊表示,她沒辦法安排她與林曦言的母親大韓氏見面。眼見著時間越來越晚,何歡愈加焦急,怒道︰「我明白你的護主之心,但這個時候,你前怕狼後怕虎,就連安排我與姨母見面都不敢,以後林夢言成了沈家大女乃女乃,到時念曦有什麼‘意外’,你要如何向表姐交待?」
何歡的一句「前怕狼後怕虎」令紫蘭渾身一震。當初林曦言也曾用同樣的語氣與她說這番話。她抬頭道︰「表小姐,奴婢可以告訴你大太太現在何處,但是我這麼做並不表示認同你。無論是你,還是二小姐,都沒有資格取代大女乃女乃。」
身為丫鬟,紫蘭這話說得太過了,不過何歡並不以為意,反而笑道︰「我還是那句話,將來的事,大家各憑本事。至于眼下,你只需要記住,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就夠了。」
紫蘭沒有接口。一盞茶之後,何歡借口上茅房,帶著白芍穿梭在沈家的院落間。按照紫蘭所言,昨日大韓氏看到林曦言的尸體,一下暈了過去,被沈經綸安排在冷梅苑。今日一早,大韓氏看著好些了,可見到女兒的尸體,她再次暈了過去。大夫替她診過脈,開了藥方之後,她就一直在冷梅苑休息,由兒子林諾言陪著。
何歡初聞這個消息,心如刀絞。她想要告訴母親,她就是林曦言,她沒有死,只是變成了何歡的模樣。可冷靜下來想想,即便母親相信了她又如何?母親一向柔弱,又沒有心機,若是她不小心說漏了嘴,只會惹來麻煩。再說,她也是時候讓母親堅強起來,畢竟以何歡的身份,她很難時時刻刻保護她和弟弟。
遠遠的,兩個身穿小廝衣裳的男人看著何歡熟練地躲過丫鬟們的視線,七轉八繞朝某個方向走去。
眉清目秀的男人疑惑地看著何歡主僕,不解地詢問身邊的人︰「三爺,您認識她們?」
「她對這個地方很熟悉。」濃眉大眼的男人伸手撫模下巴,若有所思,隨即他扔下一句︰「我去問路。」快步朝何歡主僕走去。
眼見著冷梅苑就在眼前,何歡的心「 」直跳。她可以在何家人面前耍狠,她可以對紫蘭理直氣壯,但冷梅苑內住著的是她的母親和弟弟,她應該怎麼做?過去的種種,林、何兩家結下了太多仇怨,根本不可能三言兩語化解。
「啊!」何歡輕呼一聲,急忙捂住嘴巴。她差點撞上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男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白芍的聲音在顫抖。她認得他,他就是在城外威脅她們的地痞。
何歡也認出了男人,心中暗暗叫苦,隨即才意識到他穿著沈家小廝的衣裳。她雖然不能說,她認得沈家的每一個下人,但眼前的男人絕不是沈家的下人。她暗生警惕,擰眉看他。
男人上下打量何歡。她的衣裳半新不舊,但不同于前天的狼狽,此刻的她細心裝扮過。「哎呦,林家小姐的丫鬟,好巧啊,我們又見面了。」他嘖嘖咂嘴,又瞥了白芍兩眼,「你們行色匆匆,這是要去哪里啊?」
「你想干什麼!」白芍嚇得臉色發白,「你若是不讓開,我……我就要叫人了。」她軟弱無力地威脅。
「好啊,叫吧,小爺等著呢。」男人的目光落在何歡的臉上。
何歡暗暗嘆一口氣,示意白芍去前面把風,壓著聲音說︰「這位公子,前天你收了我們的銀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好歹救過你的命,難道只值那幾兩銀子?」男人上前兩步,把何歡逼至牆角。
何歡的背抵著牆,心中暗暗著急。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目的,他在與她談判。他冒充沈家的下人,動機一定不單純。她得想辦法讓沈家的人發現他才行。
男人低頭審視何歡,不客氣地說︰「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說以身相許,也該以誠相待吧,林家小姐的丫鬟?」
「不錯,我的確不是林家的丫鬟,我不該騙你,這事是我不對。」何歡痛快地認錯,又誠懇地說︰「你救了我一命,除了銀子,若是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你盡管說。我想,你攔下我,並不是為了與我打招呼吧?」
男人輕笑。何歡在誘他說出目的,雖然手段不怎麼高明,但足以說明,她不是一般的無知婦孺。他抬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眸。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淤青猶在,他的嘴唇抿成一直線。
何歡同樣注視著他。早在十年前她就學會了堅強。失去父親的庇護,又有豺狼一般的叔父,她若是不夠堅強,只能任人宰割。這就是現實。
短暫的僵持間,男人月兌口而出︰「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何歡試圖推開他,見他巍然不動,她一腳踩住他的腳背。可惜,繡花鞋太軟,她人微力輕,效果並不理想。
男人猶記得她狠狠踢自己那腳,他笑問︰「怎麼,又想故技重施?真是忘恩負義的女人!」
何歡側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說道︰「我想,你故意制造混亂,千方百計混進來,應該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你在剛才那些馬車中?」男人說的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何歡點頭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不要管我是誰,我也不問你想干什麼。你希望我怎麼樣,請直說。若是我能幫上忙,今日之後,我們就是陌路人,以後誰也不認識對方,如何?」
男人再次打量何歡,點頭道︰「很好。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這樣的性子,怎麼會上吊自殺?」
男人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何歡,她若是說謊,他們就不必往下談了。何歡知道真正的何歡為何輕生,可是她對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太多屬于林曦言的本性,他不會相信她的解釋。
「怎麼,不能說?」男人催促。
「不是不能說。」何歡垂下眼眸,「我只是經歷了女人最不想經歷的事,一時想不開,這才……」她的聲音細若蚊蠅。
男人立馬想到,她曾暗示,她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他後退兩步,揭過話題說道︰「看起來你對沈家很熟悉。」
「我若是給你指路,你不會傷人性命吧?」
「不會。」男人肯定地點頭。
「好。」何歡同樣點頭。之後她問明了他的去處,為他指了路,又細心地告訴他,如何躲過巡查的僕役,如何騙過守門的婆子。
男人臨走說了句︰「以後再無瓜葛。」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