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半個月過去。
客棧里,歐陽初走出客房,來到一樓,點了些飯菜,並要了一壺清茶。
用過飯後,歐陽初喝著茶,悠閑地坐著。
隱約間,歐陽初听到了三名江湖俠客的議論聲,像是在說某個人半個月了還不來拜師,感覺不可思議。
听完之後,歐陽初啞然失笑,心中暗道︰「湖上胡亂揮劍的人不就是師兄嗎,不過,三天前我給師兄送去好酒好菜之時,卻是知道他早在半個月前就不練驚雲亂舞劍了,竟是又練起了基礎劍式,當真是令人費解。」
微微沉吟,歐陽初走了過去,「三位,你們說的可是湖上那位練劍的少年?」
「正是,」那三人趕忙起身一拜,不敢怠慢。
這半個月里,那修道世家王家的人又來了一批,更加囂張跋扈,且出現了一名通脈境初期的少年。這王家少年如此年紀就有如此修為,放在宗門里或許不出奇,但在世家之中,可就是天才般的人物了,囂張得很有理由。
當時,那王家少年直接叫出了歐陽初修士的身份,並詢問歐陽初的來路,如此,整個客棧的人都知道了歐陽初乃是修士,也因為此,那三名江湖俠客很是恭敬。
而事件的結果是,歐陽初再次大發神威,將王家的人都打發了,也算是為客棧中的人做了點事,免得他們被王家人以包下客棧之名掃地出門。
歐陽初好奇地打量三人,「你們三人誰想收那湖中少年為徒?」
「在下見那少年刻苦努力,因此動了心,若是仙家對那少年有意,在下自然是就此罷手,只祝福那少年能跟隨在仙家身側,未來可大展宏圖,」錦衣劍客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知道,眼前的人很強大,而且,據說客棧內本是住進了兩位仙家,其中一位還是歐陽初的師兄,只是多ri不見,不知去了哪兒。
歐陽初的師兄自然就是魏茗,錦衣劍客是見過的,他只是不知道那是歐陽初的師兄罷了。
「我怎麼可能收他為徒,絕不可能,」歐陽初很堅定的搖頭,旋即清咳一聲,「那少年我見過,筋骨很不錯,你應該爭取收下他。」
錦衣劍客笑道︰「既然仙家有言,在下自當依言行事。不過他似乎不願當我徒弟,我該再去找他說道說道才是。」
「嗯,該當如此,但你切記不可打攪了他練劍,他休息的時候你再找他吧,」歐陽初回以一笑,轉身走了。
轉身之後,歐陽初的笑頓時參雜了一絲惡趣味。
然而,歐陽初走不多久就站住不動了,他看向客棧大門的方向,見到了九個人,其中有七個人他見過,正是他之前兩次打敗的王家子弟。
恐怕,那王家人又來尋晦氣了,只是……
歐陽初的目光忽然落在一位他從未見過,約莫十仈jiu歲的年輕男子身上,這人完全沒有那囂張跋扈的霸道勁,唯有冰冷。
目藏冷芒,身若利劍般鋒銳,年輕男子踏步走到歐陽初面前,渾身真氣一個鼓蕩,散發出一股寒霜般的氣機。
受那氣機一沖,歐陽初不禁略微蹙眉,眼前的年輕男子竟是通脈境中期的存在,完全不弱于歐陽初,該是王家最強的援手了。
「你就是那愛管閑事的,連續兩次擊退我們王家中幾個廢物的歐陽初?」年輕男子聲音如同他的皮囊一般冰冷。
廢物?歐陽初咧嘴笑了,看向了那幾個曾被他打敗的人,表情十分惹人嫌,而後,他又轉向年輕男子,說道︰「你像他們那麼年輕的時候,恐怕也就跟他們差不多吧,那麼,你也是廢物咯?」
「混賬!」頓時,有別的王家子弟站了出來,正要繼續喝罵歐陽初,卻被年輕男子給阻止了。
年輕男子冷漠道︰「是差不多,但年齡就是優勢,我現在比他們強。」
歐陽初哼道︰「哼,那麼,你想要干什麼,再做過一場?」
「暫時不必了,」年輕男子漠然道,「欣姨已經到了小鎮,我們已經沒有再包下客棧的必要,而且,也不好當著她的面惹事。不過,你兩次拂我王家面子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終究要與你戰一場。到時候,希望你的實力能夠入我法眼,否則,我與那些廢物不一樣,我很容易失手殺人的。當然,是失手。」
歐陽初一挑眉,「哦?原來你們說的長輩是個女的,她在哪里呢,讓我見識見識啊。」
…………
小庭湖邊,渡口。
一名看似二十來歲,風華正茂的女子來到了此處。
這是一名很美麗的女子,上身穿著白s 孺衣,著一件百褶裙,不是很顯身段,卻自有一股清新月兌俗。她秀發被風吹得飄揚,jing致玉白的耳朵隱約可見,面s 平靜的,她在渡口邊站了一會兒。
一艘小船上,唐老忽然瞪大了眼楮站了起來,解開纜繩,劃船到了女子面前。
女子一言不發,很自然地躍上了船,「三年不見,你又老了不少。」
唐老笑了笑,那蒼老的皺紋縮到了一起,「是啊,這六十年里,你但凡來了小鎮要去湖心島,都是坐我的船,現在想想,真不知道還可以為了搖櫓幾次呢。」
女子輕輕地嗯了一聲,隨即不再說話。她與唐老本就不算熟悉,只是長久以來習慣了搭乘唐老的船罷了,便如同她習慣于湖心島酒樓中清蒸小庭魚的味道,這一切只是習慣。倘若有一天唐老真的死了,她也只會找其他船夫,或者,她干脆可以踏著水跑到湖心島去。
兩人無話,只有船槳劃水的聲響,慢慢地往湖心島而去,終于,這艘船途徑魏茗所在的不遠處。
女子忽然轉頭盯著魏茗,或者說,她盯著的是魏茗的劍,看了一會兒後,目綻jing光,問道︰「此人是誰?」
唐老看了魏茗一眼,笑道︰「不知道呢,前段時間才到小鎮來的,不過,他與你一般都是修士,他身上也有那種味道,那種修士與凡人有別的味道。」
「他的劍……」女子說了三個字,閉上了嘴。
或許是感受到了女子的目光,魏茗停下,也看了過去,于是,他訝異萬分。
那女子給魏茗的感覺很是強大,估計是通脈境圓滿,站在嬰神境門檻外的人物,但這不是魏茗所訝異的原因。
令魏茗為之驚訝的是,他看到的唐老像是換了一個人。依然頭發雪白,滿臉皺紋,但他的身子不再佝僂,站得筆直,他搖櫓的雙手蒼勁有力,他雙目渾濁,卻綻放出溫和如水般的神采。
完全不同的jing神面貌,這番改變,是誰給唐老帶來的呢?
魏茗默默地看著唐老的船遠去,許久之後,魏茗擺渡跟了上去。
到達湖心島的渡口時,魏茗綁好了船,一臉驚奇地去到唐老的船上。
魏茗知道,唐老與別的船夫不一樣,別的船夫渡到了湖心島,總是要待一會兒,接了別的客人再返回小鎮,但唐老總是將客人送到湖心島,然後便馬上返回。如今,唐老一反常態,完全沒有返回的意思,安安靜靜地呆在這里。
「老人家,剛才坐你船的女子是何人?」魏茗這般問道。
唐老連忙請魏茗坐下,「一位老客人罷了。」
「她可不老。」
「對,她不老,年輕美麗得很。」
魏茗看了唐老一眼,看到後者臉上又洋溢起那股幸福的s 彩,「她是修士,年齡與相貌不成比例,那麼,老人家你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
「什麼時候?」唐老目光深邃,像是在回憶,「六十一年前吧。」
六十一年!唐老六十一年前有了個奇怪的理想——成為船夫。唐老在六十年前,真的成為了船夫,整整擺渡了六十年。而那女子,在六十一年前和唐老有過簡單的相遇,後來成為了長達六十年的老客人。
這一切是否存在著什麼聯系?魏茗在沉思,他腦海中那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簿子因唐老而觸動,這是前所未有的境況,魏茗想要弄明白,于是他試探著問道︰「老人家,你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也許我能幫你呢。」
唐老搖頭,「小老兒能有什麼事敢勞煩仙家。」
「是嗎?」魏茗說道,「那麼,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六十一年前想要成為船夫的理由是什麼?」
唐老忽然沉默了,沉默中那帶有距離感的幸福逐漸退去,「你幫不了我。」
魏茗不置可否,說道︰「你怎知我幫不了你,橫越劍宗你知道嗎?那是炎州首屈一指的宗派,是炎州修道勢力中的頂尖,你們凡俗眼里仙家中的仙家,而我,正是橫越劍宗的弟子。」為了讓老船夫開口,魏茗搬出了橫越劍宗這塊招牌,不過,魏茗並不指望唐老听說過橫越劍宗。
豈知,唐老竟是眼前一亮,「怎會不知道,那的確是超級大宗派啊,你真是橫越劍宗的弟子?」
「如假包換,」魏茗又訝異了,唐老這種普通人,幾乎一生都呆在小鎮里撐船,怎會得知橫越劍宗的存在呢?
「原來仙家你是如此了不起的人,」唐老慢慢平復了心情,興奮勁一過,卻是說道︰「可縱然如此,你也幫不了我的。」
或許在唐老看來,能加入橫越劍宗就是了不起吧。魏茗無法感同身受,只是問道︰「你不告訴我,又怎知我幫不了你?要知道,萬事皆有可能。」
接下來,唐老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中,而後才說道︰「我想修道,十四歲那年,曾經走了許多地方,想要加入修道宗門,可惜,沒有人肯收下我。他們說我丹田閉合,資質又差,與修道無緣。」
或許是魏茗橫越劍宗的弟子的身份觸動了唐老,或許是唐老那埋藏了六十年的話,終于找到了一個引子,唐老說了許多話。
「法不傳六耳,修道法門輕易不外傳的。我尋找修道宗門的時候,小宗派不肯收我,他們本身就修道資源緊張,哪有那余力來替我通導丹田,怎能支撐得起我這般資質低劣的人修道所需。大宗派也不肯收我,因為他們人才濟濟,根本就對我不屑于顧。」
「我修道無門,終于回來做了一名船夫。」
「可是,我為什麼想要修道呢?」
唐老問著自己,目中滿是一種回憶,也許,將近暮年的老人都會如此吧。
「我想修道,是因為在我十四歲那年我遇見了她。那時候的她並不開心,而後吃了擁有家傳秘方的清蒸小庭魚之後,她的心情才略微好了些。」
「不知道為什麼,毫無理由的,她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我腦海里,我得知她是修道之人,于是也要修道,這就是根源。」
「可是,我修道無望,慢慢長大了,慢慢也變老了。她依然年輕,依然美麗,我離她越來越遠,仿似遙不可及。」
「其實我早就知道,在我去尋訪宗門之前就知道,仙凡有別,其中差距無法抹平。」
「于是,我不再妄想,成為了船夫,就只為了替她擺渡。也許那個時候,她站在船頭,我站在船尾,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吧。」
「她是修道之人,有時候修煉耗費的時間很久,幾年都不來小庭湖一趟,有時候隔個幾天就又出現,完全沒有規律。于是,為了在她需要船的時候,我能在渡口,我總是將船劃到湖心島就立即返回,如今想來,竟然轉眼間便過了六十年了。」
六十年……凡俗的一生能有幾個六十年?唯有一個,也可能連一個都沒有!魏茗忽然覺得,半個月前被唐老夸獎持之以恆簡直該笑,唐老花了幾乎一生,只為了替那女子擺渡,這才是大恆心、大毅力。
默默的,魏茗問了一句,「你喜歡她,整整六十一年,你為她擺渡,整整六十年,長久以來,你就沒有親口告訴過她一句,你喜歡她嗎?」
唐老笑了笑,十分苦澀,「沒用的,仙凡有別啊。其實,我只要能默默地為她做點事也就足夠了,默默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這,應該是我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了吧。」
「默默?」魏茗說道,「你不覺得不甘心嗎,你為她做的那些,她完全不知道。」
唐老苦澀道︰「知道了又如何,能拉平仙凡差距嗎?還是,讓她知道了,從今往後都不再坐我的船?其實,我的想法已經憋了太久了,也曾想過老了,快入土了,已經無所謂她今後還會不會坐我的船,那麼,就告訴她吧。可最終,我決定把它埋葬,隨我一起入土。」
唐老的眼神黯淡,「六十年了,一個人想念,一個人孤單,也許,最終也得是一個人帶著那想念與孤單離去,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可是……」唐老的目光又重新煥發了那麼一抹神采,「不知為何,听到你是橫越劍宗的弟子,我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我很想很想問一句,仙家,你能不能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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