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在台上致完詞後,走下台,回到家屬區站好。
因為秦老爺子的身份比較復雜,生平經歷太多,所以追悼會的時間不短,後面還有瞻仰遺容等環節。
秦非用余光瞥到江寧從外面走進來,在剛進門後的一個角落站好,站定後目光便掃向家屬區這邊。
秦非迅速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看向前方,但他依舊能感受到江寧的眼神在盯著他的側臉看,異常專注。
其實今天一上午,自從江寧跟著他進到殯儀館以後,這種眼神就沒離開過他。
他刻意地不去看江寧,可是卻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內心,越是不想看,就越留意到江寧的一舉一動,就連剛才肖瑾去找江寧然後兩人出門,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肖瑾會對江寧說什麼呢?
其實事到如今,肖瑾能查到的,他怎麼又會查不到?有些事情,以前是不願查,不代表他查不到。
江寧進來很久以後,肖瑾才進來,臉色蒼白。
瞻仰遺容的時候,肖瑾和江寧都排在隊伍里,秦非看到肖瑾莊重地給外公鞠了三個躬,然後才離開。
在後面隊伍中的江寧也同樣地鞠了三個躬,他鞠躬時臉上的神色沒有太多改變,倒是每次彎腰都是標準的九十度。
葬禮結束後,秦非感覺很累。秦家本來就人丁不旺,加上兩個姨媽常年在國外生活,國內的關系越來越淡化,等于秦老爺子的身後事完全是秦非操辦的。
結束時,他走出來,意外地看到江寧沒走,站在停車場里,背靠著那輛奧迪R8,雙手插在褲兜里不知道想什麼,見到秦非一行人進了停車場,他趕緊站直,後背挺得像一桿標槍,手從褲兜里拿出來垂在兩側,黑亮的眼眸望著秦非,似乎在等著秦非走過來上他的車。
秦非看了他一眼,便默默地錯開目光,神色不變地走向自己公司的商務車。
張助理給秦非打開車門,他坐了進去。
車子緩緩開出,秦非從後視鏡里看到江寧站在車旁,萬年不變的清冷雙眼中竟有些低落,目光卻沒有移開,依舊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秦非揉揉太陽穴,靠在後座,閉上雙眼。
太累了,身心疲憊。
不一會兒,手機響起,他看一眼屏幕,是大春子打來的。追悼會結束後大春子就先走了,回單位上班。
「喂?」
「非子,那邊結束了嗎?」
「嗯,正準備回公司。」
「哦……」大春子有些欲言又止。
秦非不耐地催促,「有屁快放!」認識大春子那麼久,這人尾巴一翹,就知道他想干嘛。
「那什麼,非子,我們法院今天收到一份訴訟,原告是……是江寧。」別看大春子平時不靠譜,其實他有一份很嚴肅的職業——市法院的一名法律工作者。
「嗯。」秦非的語氣平緩,沒有任何起伏,一點都不驚訝。
大春子不由得吃驚,「你知道這事兒?」
「不知道,剛剛听你說的。」
「呃……你就沒有點反應?知道他告的是誰嗎?」
「沈中華。」
「非子,這小子他媽怎麼回事兒?他想干嘛?」
「大概是想討回公道、論清黑白吧。」
「操……你知道嗎,他是想申請審理十四年前山西的一宗礦難,集結了那次礦難十四名受害者的家屬,由他牽頭發起訴訟,請的還是咱們市一名不錯的律師,姓周……非子,你在听嗎?」
「嗯,听呢,不過……」秦非聲音低沉,「晚上出來喝一杯吧。」
掛斷電話後秦非繼續靠在車座上閉目養神,小子行動挺快,看來策劃時間不短了。
秦非沒回公司,讓司機把車開到一家高檔會所,洗了個澡,做了個按摩,換一身休閑便裝,然後去了後海的一家酒吧。
秦非平時不怎麼來後海,比起這里的文藝氣息,他更喜歡熱鬧喧嘩的三里屯,但今天,他似乎需要安靜一些。
大春子比他到的早。他進門的時候,那貨正坐在吧台旁喝著Tequila,跟一名年輕漂亮的女酒保說笑,也不知道大春子說了啥,把那女孩說得面帶笑意。
秦非坐到大春子身旁,要了一杯酒,那女孩見到秦非後,兩只眼楮亮了一下,笑眯眯地轉身拿酒。
大春子不爽地撇嘴,「丫一來就搶我風頭,要不說我不願意跟你坐一起呢。」
秦非把胳膊搭在大春子厚實的肩膀上,漫不經心地笑,「對著女人硬都硬不起來,還到處勾搭小姑娘,你說你什麼居心吧!」
「你倒是硬得起來,好幾年不見你睡女人了!」
女孩把酒放到秦非面前,彎著一雙大眼楮瞧著秦非,「請用。」
大春子在一邊敲桌子,「我說大妹子,不帶這樣的,你也太明顯了吧,我這大兄弟一來就把我晾一邊,你讓哥哥我情何以堪?」
女孩見慣了大春子這樣的人,輕輕一笑,「哥,你要是再瘦點,也挺帥的。」
一句話差點沒把大春子噎死。
大春子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哀嚎,「果然女人要不得,太狠心了!哥哥我很受傷,哥哥還是去找男人吧!有沒有帥哥啊啊啊啊……」
女孩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轉身招待其他客人。
秦非端起酒杯喝酒,看著大春子胡鬧。
看來兩人都是無聊到極點,才會跑這里來找樂子。
過了一會兒,大春子鬧夠了,單手撐著臉頰,側臉看秦非,「說說吧,怎麼了?」
秦非把杯子里的最後一口酒仰頭喝掉,「好久沒去陳大頭那里了,最近有沒有新貨?」
大春子發出感嘆︰「呃……你他媽抽什麼風?」
「沒什麼,就是老實得太久有點悶了,想換換口味。」
「操!」大春子盯著秦非看了半分鐘,「你跟江寧散了?」
秦非招手又點了一杯酒,沒打算回答大春子的問題。
大春子把杯里的酒干了,也跟著要了一杯,倆人廝混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都有默契,秦非不說,大春子已經猜到七七八八了。他了解秦非的性格,沒事兒的時候怎麼瘋都成,有事兒的時候反而喜歡安安靜靜地呆著,今兒秦非一說來後海,大春子就估模著差不多了。
「散就散吧,反正也睡了半年多了,該膩味了!我給你介紹個女敕的,一掐出水兒的那種,你不就喜歡那樣的嘛。」大春子模手機要給陳大頭打電話。
秦非斜睨他一眼,「算了,明天再說吧,今兒沒興趣。」
大春子皺眉,「江寧打官司那事兒?」
「甭管他,他願意告誰告誰。」
「可是……」大春子想了想,「我下午又仔細翻了下那個案子,立案以後沈中華的資產會被凍結,他的公司近三個月內簽的合同暫時中斷,等結案後會有定論。」
秦非輕搖酒杯的動作停了停,「嗯。」
「其中有一份合同是你名下的公司簽的,你跟這事兒到底什麼關系?」大春子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一不留神被小狼崽咬了一口而已。」秦非說得輕松,心里卻無法抑制地想起那會兒跟沈中華談判的時候,江寧前後多次阻攔,或許江寧是真的不願自己摻合進來?秦非迅速地把這個念頭趕走,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他可不認為江寧對他的感情深厚到這個地步。
大春子盯著秦非的臉,「非子,被咬一口不要緊,你可以咬回來。」
秦非抬眼與他對視,良久,說︰「這事兒不用你插手。」
大春子搖頭哼笑,「你還是舍不得啊,小心被咬第二口。」
秦非沒說話,喝酒,一杯接一杯。
從後海出來時,外面的風很涼,秦非風衣的扣子沒系,他也懶得理,迎著風往前頭。
大春子酒量小,喝高了被他爸派來的人架回去了。
秦非也沒少喝,腿有點軟,倒還不影響他走到路邊打車。
就算是平時關系再鐵、再能一起胡鬧,大春子跟他還是不一樣的,大春子喝高了家里有人來接,自己呢?醉在路邊也不會有人記起,可能第二天張助理找不到秦總簽字時,會到處找一找吧……
秦非坐進出租車,剛要隨口報自己公寓的地址,話到嘴邊停了下來,忽然又不想回去了。
江寧還在嗎?
昨天還在,今天呢?
或許已經走了,畢竟鬧到這個地步,肖瑾找他談過了,倆人雖然沒有正面對話,卻早已用另一種方式攤牌了。
或許還沒走?又回想起今天在追悼會上江寧看他的專注目光,心頭驀地一緊。
不管江寧走還是沒走,他都不想回去了。
走了的話,那個公寓里到處都是江寧的痕跡;沒走的話,他更不想再與他獨處。
昨天就當做最後一夜吧,昨天是江寧的生日,倆人從他的生日開始,到江寧的生日畫上句號。
這樣也挺好。
秦非對司機報出自己在西直門附近另一家公寓的地址,決定去那個一年多沒去過的房子住一晚。
坐在出租車上,拿出手機開機,看一眼時間,凌晨一點,手機一連串響了好十幾聲,都是未接來電的提示,江寧打來的,從晚上九點開始,幾乎每半個小時打一次。
還在給他打電話,看來是沒走。
秦非看著外面掠過的燈光和街道,許久,長嘆一口氣,給江寧發了個短信︰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