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許諾自從搬到這里來,仍享受著被女生包圍的滋味,所處位置也實在是安全地帶,搞點小動作也無傷大。『**言*情**』但不幸的是搬來第二天他就與蘇瑗吵了一架,是為了離窗子遠近的問題。他要求後面的群眾全部撤退,他可以較大面積地享受陽光。蘇瑗硬把桌子往前擠,還順便拽著若千的往前走。若千任其擺布,她只是討厭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爭斗——為了挨窗,和同桌聯合起來對付一個男生。蘇瑗把他擠向前方,且得寸進尺,他的左邊幾乎又是牆的包圍了,朝後伸好長的脖子才可以見到窗外景色。上午燦爛的陽光也很小幾率涉及到他。若千看著待在角落里的他真是無比寂寞,像受不到陽光**而蔫了巴嘰的小草。有一天值日生擺桌椅,偏偏把桌子往後拉了拉,許諾居然可以踫著半壁陽光了。但頭卻遭了秧,蘇瑗喜歡把窗紗扇大開著,有時風吹得紗扇來回搖動,不小心就踫到他的後腦勺。他捂著頭瞪著他那雙天生就是用來逗人開心的眼楮蔑視蘇瑗一眼。他起來回答問題,窗扇還要撫摩他的頭,老師也被逗笑了。這天語課他起身回答問題又被撞了,當他坐下時,老師說︰「蘇瑗把紗窗關上吧,開著外邊的玻璃窗就行了。」因為鬧了笑話,她不好意思地服從。若千這個時候還真是替他委屈,而蘇瑗她從來都是這樣,為了自己不顧別人。下課他就把桌子往前搬了,若千想他或許也是不想再和一個女生爭了吧。她愛怎麼開就怎麼開吧,一個女生,不和她一般見識,她想許諾一定又該以這樣的言辭來彰顯自己的男士風度了。
語老師又在幫同學們分析議論材料,以此概括出論點,尋找論據來論證。若千喜歡議論和它嚴密的邏輯思維,給人一種大氣磅礡,願賭服輸的感覺。但目前語教學里的議論簡直最明顯得成了近代的八股。通篇的格式是確定的,開頭用豪言壯語引出論點,中間龐大的豬肚是論據,而且還各種各樣,古今中外,在此熔為一爐,足可見人類的本質是一樣的,結尾是華麗的裝點,極富實踐性地體現了元人喬夢符的「鳳頭,豬肚,豹尾」的作樂府之法。倒是仍有不少好學生按老師要求做到了「開卷之初,當以奇句奪目,使之一見而驚,不敢棄去」,頗具「倒騙主司入」的作用(清代著名戲劇理論家李漁《閑情偶寄》),主體無非千篇一律,古人今人的那幾個例子顛來倒去地使用。結尾更是「收場一出,即勾魂攝魄之具,使人看過數目,而猶覺聲音在耳,情形在目者,全虧此出撒嬌,作「臨去秋波那一轉」(李漁)。若千覺得真是「過數日不忘」,她倒是真正把那麼幾個例子記熟了,但是記不清是誰用的寫的了,仔細想想仿佛每個人都這樣說。每次老師留下議論,她就愁不知怎麼寫,回頭看看別人交上來的章,整整齊齊,有憑有據,仿佛一氣呵成之勢。可自己遲遲動不了筆,實在難以做到「墨勢淋灕」,更不用談什麼「自由自得之妙,把握在手,破竹之勢已成」,因此常「憂此後不成完璧」。
若千十分厭煩听這樣的課。老師唾沫橫飛,循循善誘地引導底下昏昏欲睡的同學們尋找論點,而她一直走神。許諾更是靈魂飛向天外,若千悄悄問他在看什麼書。他居然在看言情小說!若千從來沒有模過一本言情小說的書皮,甚至還覺得那種書離她的單純世界那麼遠。這次若千從許諾那里得到生平第一本言情小說,瓊瑤的《一顆紅豆》。據他說這部書寫得好,若千唯他是听。
蘇瑗中午來了就還他的磁帶,若千一瞧,是任賢齊專輯,《傷心太平洋》,《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等等皆在其中。她想起春節晚會上任賢齊穿著一身西服,披著長長的頭,像一只大灰狼似的在演唱。歌是挺好,對人卻沒有什麼好感。當初春節電視報下來時,若千整天捧著它分析春節晚會的節目和電視節目,廢寢忘食。當一看到《對面的女孩看過來》這歌名時,她馬上聯想到肯定是矯揉造作,扭扭捏捏,嗲聲嗲氣的那種腔調。還有,她怎麼也搞不懂蘇瑗為什麼會喜歡張惠妹。若千想她肯定是不敢太過投入地听這歌的,她害怕爸爸在一旁嘲笑她︰「看這投入的!學習從來也沒見過這樣!」仿佛是含沙射影地諷刺若千喜歡這種你情我愛的感情糾纏。而她馬上就會想到李譽。然後就會十分後悔當初的某一天自己怎麼會那麼糊涂,那麼沖動,把這種事情告訴父母。
磁帶上貼的曲目標簽有些磨損了,還沒有貼牢似的開了,是盜版的,不過許諾曾說︰「盜版怎麼了,能听不就行了嗎!」若千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他接過磁帶,毫不客氣地說︰「看給我破壞的!以後不借你听了!」蘇瑗一听立馬反駁道︰「你這東西本來就是這樣!這兒還用圓珠筆畫的!也不看看自己磁帶質量是好是壞,栽贓陷害!」
若千對于他們之間的這種戰爭司空見慣。
蘇瑗底下又接一句︰「真小氣!」不過聲音還小,或許這是女生獨有的一種宣泄方式吧,這樣一句在心里小小的緣分就表現了極大的不認可性。他或許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沒有作聲。
若千見事情平息了,問道︰「許諾,書呢?」
他從桌兜里模出一本,顯然是藏在一個固定位置了,不是隨便仍的,用不著眼楮參與尋找活動。
蘇瑗見若千也借他的東西,接著作︰「若千啊,你怎麼借他的書!小心弄壞了一角,人家又嗦半天!」
蘇瑗這次顯然是十分討厭他。若千倒是覺得正是他對音樂衷情,才會對自己的東西愛護有加,因為誰會不在意自己心愛的東西呢,生怕出一點差錯。
蘇瑗又悄聲說︰「他總是這麼小氣!借他點東西好象要了他的命似的,還有啊,女生跟他開玩笑,打他兩下他也得還手!真沒風度!」
若千邊看書邊傻傻地听著,你們不是關系很好嗎?
好不容易挨到課外活動。若千什麼作業也不想做了,掏出書就開始看了。瓊瑤作品的書皮都是一個模式,很有古韻特色。正面反面都是用幾本散開如扇形的書亮出主人公形象。這仿佛已成了瓊瑤正規的臉面,絕無雷同。照例,才女,花容月貌,天真爛漫,才子,瀟灑多情。若千感嘆,要是梁致沒有殘疾,初蕾的日子不是更好嗎。
若千邊寫邊摘抄,因為書里人物和環境描寫真得不錯,還要寫下書里全部人物的名稱,以後回憶的時候也好有個線索。
「怎麼樣啊?」許諾笑嘻嘻地問。
若千眼珠都直了,盯著書,密切關注情節變化,仿佛極費力地從書中拔出眼楮來,笑了笑︰「還好。」
見蘇瑗不在,他又趕忙說道︰「明天中午下學之前能給我嗎?租期到了!」
若千一愣︰「行,我看了一半多了,一會兒就完了!」他仿佛有些感覺委屈了她,樣子很不好意思。
若千只好加快速度,這樣粗略地閱讀還竟啪啪地掉淚,她用手掩著的,怕別人笑話。可她實在受不了書中字里行間對人情緒的煽動,像是催淚劑。
「掉淚了嗎?」他又像檢查結果似的詢問。
若千笑笑。
「沒有啊?哎呀,我看時我都流淚了!」他揚著頭又是一臉吹噓像,仿佛證明自己的純情和易動情。
「挺好的。」若千看了半天就這一句話,其他的都讓眼淚代替了。
「唉,對了,你見過《還珠格格》2的預告嗎?」
「當然見過了!」
「是嗎?」
「不過又挺慘的。听說什麼紫薇眼瞎了,金鎖掉懸崖了之類的,瓊瑤又恢復原貌了,第一部結局不是挺好嗎,怎麼又悲劇,讓人心里不舒服!」
若千點頭表示認可。她以前只是知道瓊瑤大名,可這是第一次親手捧起她的書看。他繼續列舉著,若千到現在才知道《婉君》《青青河邊草》《煙鎖重樓》居然都是瓊瑤的!瓊瑤劇是不是也像林黛玉一樣是為了來還淚的,只是還的是普通大眾的淚罷了。
「你還有這樣的書嗎?」
「這還有一本《雞腿美人》。不過不是瓊瑤的。我今天上午才借的,沒看完呢。你看得快你先看吧!我還有本席娟的,明天帶給你吧!」
「真的!那太好了!」
幸虧蘇瑗不在,否則她又該諷刺「許諾今天怎麼這麼大方啊」之類的。
若千回家時只把《雞腿美人》帶回去了,帶兩本書有些太多,也來不及看,更何況少一本書少一份危險。初一時班里盛傳的書是《花季雨季》,若千也隨波逐流,輾轉萬千才輪到她看。《花季雨季》要比言情書健康多了,不過《暴風驟雨》在父母眼里都是閑書,為此她還受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更別提《花季雨季》這種青春小說了。最終躲躲藏藏地像做賊一樣讀完了。有一次若千坐在桌前,半開著抽屜,里面敞開著《花季雨季》,正看著入迷,爸爸猛然間闖入令她措手不及,趕忙扯出一個作業本蓋住,然後裝作在抽屜里找書的樣子。躲是躲過去了,心快從嘴里跳出來了,她的臉滾燙,但是掩飾的動作卻十分自然。不知是爸爸故意不屑一顧還是根本沒現,嚇得她第二天就把書帶回學校去了,她害怕父母白天趁她不在時翻她抽屜——抽屜上的鎖媽媽一直答應要裝,可一直沒有付諸實踐。
這次還是老辦法看,她事前把門插上了,想若是敲門現插著或許就不再麻煩她去開門吧。可她又想錯了,正看得入迷,「 」門響了一聲,但是插著進不來。她一驚趕忙把書壓在抽屜最底層。那是她的作書庫,混在里面不易現。「你插門干什麼!」爸爸大聲喊,還有些生氣。她趕緊去開門,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又回到桌前,仿佛很認真學習的樣子。這是化學作業,她瀏覽了一下前兩道大題,選擇填空,還不難,便噌噌地先把答案抄上去了,以便爸爸來看時無法交代,這次就應從第三題開做了,以此證明自己剛做完前兩題。看書過程相當艱險,甚至有些驚心動魄。
而許諾這次居然很守信用,真的把席娟的書帶來了,《上錯花轎嫁對郎》,若千看到便開懷一笑,這上錯了花轎怎麼還能嫁對郎呢?不會是兩個新郎犯暈也走錯自己家了吧?自我陶醉著哈哈笑起來。
他也笑了。他顯然是頗有研究,介紹道︰「我看席娟的書就這本最好。她比不上瓊瑤。」
若千突然問道︰「你怎麼老看言情的啊?」
他仿佛被箭刺了一下,怎麼一個女生問這樣的問題。若千也忽然覺得自己問得太直了,挺後悔。不料他又趾高氣昂地叫道︰「我看武俠的時候你看不見!」
上午第二節下課,若千還繼續她的《一顆紅豆》。不料讓邵堯玉瞧見,說︰「這就是你們昨天說的那本啊!」她也是一臉興奮,「讓我看看!」
書又輾轉到她手里,她兩眼放光地翻著。若千和許諾以為她最終會放下,不料她卻說︰「借我看看吧!」若千立刻轉向他。
「借你看半天吧!」
「真的!」
「中午放學必須給我!我必須還了!」
「啊?」邵堯玉一臉失望,不過又馬上放晴,「也行!」
「看你們女生都是一樣,都愛看瓊瑤的!真是男看金庸,女看瓊瑤,不男不女看三毛啊!」他笑道。
「什麼?」若千十分驚喜于最後一句話。
「男看金庸,女看瓊瑤,不男不女看三毛。這都不知道啊!笨蛋!」
「你說誰笨蛋啊!」
他揚著頭嘲笑他身邊若千這個「笨蛋」。
若千沒想到還有這麼神奇的一句話,于是腦子突然高速運轉,飛速地記著。
終于,中午放學時,邵堯玉對書百般依戀,無奈被迫割舍。若千頓時想到離婚的一方帶著孩子去看另一方時,尤其是爸爸放孩子去看媽媽,離別時孩子死拽媽媽的衣角不讓媽媽走的情景。
中午回家路上,若千思緒萬千,她骨子的浪漫被許諾牽引而出,他是最默契的知音。她十分喜歡《還珠格格》,喜歡趙薇,便對蕪湖十分敏感,看見中國地圖便仿佛要粘上去尋找蕪湖在哪,還暗下決心一定要去那里看看,還試圖尋找趙薇北京電影學院的通訊方式。為了給趙薇寫信,放學後她和阿詩瑪一塊去買《還珠格格》的信紙。阿詩瑪直言不諱,在店里大叫︰「你買這個給趙薇寫信啊!」一時小店里的人紛紛注目,若千的秘密被當眾揭穿,羞得滿臉通紅。
班里有個女生迷得如痴如醉,聲稱她隨身攜帶的還珠劇照是她的命根子,連睡覺也得放到枕頭邊上,若千甘拜下風,自嘆不如。許諾中午到校也加入討論。
正興高采烈地胡侃著,他的眼神忽然定在遠處,還笑眯眯的樣子。若千回頭看去,見陸櫟也是一臉的壞笑,仿佛在嘲笑你身邊頗有女生緣,總是和身邊的女生打得火熱。
「哪像他啊!賊眉鼠眼,一看就是個壞蛋!」
「說什麼呢你,人家可比你老實多了!」
「老實什麼啊!他才不老實呢!」他的一席重語仿佛狠敲在若千腦袋上,若千猛然間又覺得自己看人的本領太差了,把每個人都想得那麼單純。
「你看吧,他過兩天就找上女朋友啦!對了,還珠演第幾集啦?」
「噢,該演他們要出游了,紫薇的傷好了!」
「我家昨晚停電了,沒看成。」他一臉惋惜的樣子。
「是嗎。我昨晚看了一點點,就是容嫫嫫扎紫薇那兒!太殘忍了,太狠了!」若千是在晚間作業休息時間看的,捧著水杯,坐在沙扶手上,比平時更認真地細細品味每一口水的味道,其實是磨蹭時間想多看點,但最後還是被無情地趕走了。
「寒假時有一天正好播到那兩集,我家停電了,等來電了剛好演到爾康把紫薇抱出來那會兒,前邊的一直到現在都沒看成!總是趕不上!」他說。
「啊?不會吧?真巧啊!我家那天也沒電,我也沒看,當時真是把我急死了!
不過實在是太狠了!」
「哪有那麼狠心的人,真能下去手!」他忽然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又面帶不忍神情地說。
若千看他的眼楮,覺得他真善良。
「你們第一次看還珠時是第幾集啊?當時播第一集,大家都還不知道好,好多人不是從第一集開始看的。」他說。
「我想想。」若千和蘇瑗幾乎異口同聲。
「我看時好象是,是五阿哥在小亭子里表明心跡!」若千興奮地喊。
「是嗎?」他驚奇地問。
「我當時邊喝板蘭根沖劑邊看,結果第二天就感冒了。」
「活該。」
若千沖他揮舞拳頭。
「我第一回看時是紫薇被趕出爾康家時。」蘇瑗說。
「唉,這麼不好。」他遺憾地說,仿佛也在心疼紫薇不該走。
「那你呢?」
「我看的那次是小燕子給紫薇寫信,不會寫字就畫畫,我一看挺逗就接著往下看了。」
「啊哈,那節挺好玩,最後把筆拿反了,畫了一臉。」若千笑道。
「嗯。」
「啊,不對,我第一次看好象是小燕子學規矩學急了把帽子鞋子扔了,後來皇上打她那段」。若千又驚道。
「到底哪個啊?」他一臉不屑。
若千真迷糊了,拍拍邵堯玉︰「你呢?」
她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說︰「第一集。」
真是一語驚眾人,他們三個一齊問她︰「不會吧?」聲音太齊了,四個人又大笑。
「當然會啦,我是在寒假各台都熱播時從開頭看的。」
「唉。」三個人又齊聲嘆氣。
「我還以為你從一開始播時看的呢,倒比我們都先進。」若千笑道。
「看看我同桌說話的水平,真是越來越有幽默感了,真是在我的教導下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許諾又趁此吹噓一番。
「你們說趙薇運氣怎麼這麼好呢?」若千說。
「沒法呀,時氣來了擋也擋不住。」許諾回話。
「唉。生命的玄機,人生的奧秘啊。」若千又回答了這個設問。
「喲,挺拽啊!」
「廢話,以後我當導演,你們都得當無償演員!」
「我演皇帝行,沒報酬可不行,你怎麼敢用了皇帝還不給朕錢呢,簡直犯了欺君大罪!」
「我什麼時候叫你演皇帝了!做夢!」
四個人又樂成一片。許諾總是靠著牆坐著,可以方便地同三個人交流,也常和後面的蘇瑗拿紗窗開戰,若千和他斜對著,但仿佛比她倆更能正視他。而每次這樣和他面對面談話,若千就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