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當即一怔。黛玉听得那麼一句問話,說不得便要惱了,心內也不會細加思量。但現今想來,卻是不同——太太如何會特特將表兄寶玉之事特特說了半日?旁的姐妹等話,卻是連著一半兒也不如,又是那麼提點自己。而老太太卻是將自個安置在碧紗櫥之中,寶玉在碧紗櫥之外,想著彼此親近?
老太太是嫡親的外祖母,待自己自是疼愛如珍。太太雖也是舅母,到底不是舅舅,也是親眷,心內到底隔了一層。兩廂而言,自己該是听從外祖母的安排方好,可這般是否會得罪了舅母?今番卻不同與往日,並非在自家,自不能與家中隨意自在能比的。兼著寶玉原是表兄,其雖愛在內帷廝混,到底這般也不大合禮數,自己略避一避,也是應當的。不過往後,自己總客氣著些,且瞧一些時日再說,也是不遲。
心下這麼思量,黛玉揉了揉額頭,自覺有些疲倦,面容上卻籠了一層淺淺的哀愁,一雙含情如水的眸子泛出些許盈盈的波光,且道︰「鸚哥你也不必擔心,我心中有數呢。」這一句話過後,她就將這話題轉開,且拉著春縴的手,又笑著道︰「在這一日里,倒是听了你的幾件事兒,再想不得,你竟是有心讀書的。我雖不過讀了幾年書,也不大通,但教導一二,想來是使得的。」說到此處,她倒是有幾分興致勃**來。
春縴瞧著她說著這些話,眉眼間俱是一片清亮,唇角含笑,心中也由不得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來︰自來了這賈府之中,雖說她為著生存,面上著實做出一派溫柔和順,勤勉能干的模樣,但內囊之中本就不是一個古代的丫鬟,本就有一股尊重。偏生在這里,這一片自尊自重之意,只能藏在內里,壓根也不敢拿著捏著顯露出來——賈府之中,哪個主子當真將個丫鬟看做一個人了?哪怕是面上含笑的時候居多,也有讓丫鬟打趣歪派的時候,可正經算起,打罵都是尋個由頭就劈頭蓋臉下來的。
君不見,惜香憐玉如寶玉,一時惱了,還不是當頭一個窩心腳!旁的更是不必提了,竟是不能盡數的。
不過,這會兒瞧著黛玉言談舉動,她卻心中微微有些動容——或許,這般心思在黛玉這里,能略有補足,也是未定。這一則,黛玉待人以真,猶記得滿府之中的丫頭里,唯有紫鵑說過黛玉且她心中听從的,能是如此,自是情分深厚,竟是有些姐妹之意,否則以鸚哥素日的謹慎為人,如何敢這麼來。二來,也是她此時的言談,雖自己方才提及王夫人這個母舅,內里細說來頗有些離間之意,她卻只是默默思量半晌,便放下此事,反倒誠心要教導自己——要知道,疏不間親這四個字原是人之常情,她卻能認真品度其中真意,原是听得進話,心中也知真情。
想到這里,春縴不免將素日的一番籌算之中更添了些親近之意,又生幾分憐惜︰似這麼個女孩兒,卻是在賈府之中磨礪,最後又是那麼一個結局,著實可憐可愛復可嘆。再者,舊日里她每每提點自己,雖說自己熟讀紅樓夢,幾乎能倒背如流,但那到底是一本書,總有疏漏之處,而這里卻是一個世界!此時不免將先前早就牢記在心的警示之心稍稍放松了幾分,且將對黛玉的一番喜歡之意翻上來。
由此,春縴看向黛玉的目光,越發得透出熱切親近之意來。黛玉見著她如此神色,與先前頗有不同,心下也是一暖,不免將鸚哥並芳草等話又在心中轉了一回,也不說明日了,竟就拉著她到了書架邊,一長一短地問起可認得什麼字等話來。
春縴自然認得字的,但那都是簡體字,現今現學了些繁體的,雖是各個認得的,寫卻不能。那字還能托了婆子買來一本兩本的書,強自認下,這書寫卻要筆墨紙硯,日日書寫的。她每月里也不過那麼一點子月錢,又有旁的要學,又要托人,又要打點些關系,便饒下些余錢,也做不得這些。
黛玉听得她已能誦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三本,便是一笑,道︰「這原是啟蒙之用,你認得這些字,也算是盡夠了。只是這內里還有些典故,又有說辭等,只怕你還不能盡知的。既如此,我明日里便將這些揀出來說與你听,可好?」
「我不過心里羨慕,哪里知道這里頭的事。姑娘這麼說,必定就是如此的。」春縴忙笑著回道,心內也有幾分期盼——雖說現代百花爭鳴,各種名家解釋不一而足,自己也是一一通讀過的,自是明白。可到底不是古人,哪里能真的將那些解釋當做世情來看待!更何況,現今是紅樓夢的世界,更是不同。這是其一。而黛玉說及這些,自己也是能從中了解一些歷史典故等話,也能探問出現今的紅樓夢世界究竟如何。這是其二。
由此,春縴自是十分熱切。
鸚哥在側瞧著如此,也只是含笑應對,並無酸心醋意,反倒另有一番思量之處,待黛玉越發得周到細致,十分熨帖。只三四日後,夜里黛玉醒來每每喚紫鵑兩字,她不免奇怪,後頭一問,原來這紫鵑是她自小兒服侍的丫鬟,只因大了方放出去自行聘娶。說罷,黛玉思及舊日在家的種種,不免又眼圈兒一紅,竟自落下淚來。
見黛玉如此,鸚哥心內也是酸酸的,暗中度量一二,便與黛玉道︰「這雖不過是個名兒,亦是姑娘舊日的念想了。我雖沒那紫鵑姐姐的忠心,卻也願意效仿呢。若姑娘願意,將我這名兒也改作紫鵑,可好?這般,竟也多親近些的。」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黛玉心中一怔,抬頭看向她,見著她含笑盈盈,目光溫柔,心內忽而有些酸楚,且拒絕了一回,道再無這般道理的。到底鸚哥十分著意,竟扭了過去,黛玉也是無法,後頭只報給賈母一說,日後鸚哥便改喚作紫鵑。這原是小事,眾人自不理會,但她們彼此間自覺親近了些,日後又朝夕相處,情分更厚,暫且不提。
而另外一面,黛玉雖不知春縴一番心思,但瞧著她十分用功,且一日日教導過來,竟都是能記住十之*,心內也是歡喜。兼之,春縴又極有心的,只說黛玉本就身子弱,還費心教導自己,便打听了一回姑蘇那邊兒的風味,參考浙菜、淮揚菜的名菜,三不五日便送一些小菜點心過來,或是打個絡子,送個帕子等。
彼此走都頗多,又有親近之意,雖不過是數月光景,在黛玉看來,卻與紫鵑相仿了。她又在賈母房中,常有提及之處。賈母見著黛玉喜歡,便將春縴喚來瞧了一回,方與黛玉道︰「春縴那丫頭我瞧著倒也好,只年歲小了些,我原想著再教兩年,再與了你也是使得的。不想她倒是投了你的緣。」說罷,便將春縴與了黛玉,且與了個二等的月例,只房中之事,卻還交給紫鵑處置。
黛玉見狀,也是歡喜,且謝過賈母之後,帶著春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正欲交代一二,卻見著寶玉正在房中坐著吃茶。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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