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這般形容,如海心內一嘆,也是無法,只得高聲喝道︰「諸位大人,既我等身為臣子,復為本地父母官,此番遇事,必得盡心竭力,上則報效聖上,下則安撫黎民,如何做這等小兒姿態!」這般言罷,他先問可將此事快馬急報送至金陵,听得已是派出,方才又令管家端來茶水,次則令其揮退眾僕役,獨自守在門外,方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上首,且看一眾官吏。♀
見著如海這般言談舉動,那一干官吏也漸次平復了心緒,只是面色少不得有些異樣,且有幾分慌亂,唯有一個武官揚州守備喚作段明成者,從頭到尾一般神態,只從那冷靜之中透出幾分焦灼,卻非驚慌恐懼,倒有些許躍躍欲試之意。
如海瞧著這般情景,心內思量一回,因暗想︰我原非本地官,縱因位高並群龍無首兩樣緣故,到底不能干系太深,這等暴民兵亂,卻是武官所轄,且這段明成素來名望頗重,原也是于西北立功之輩,並非那等不能撐起事的。如此,竟不如讓這段明成在前,自己做輜重糧草之事,暗中再行彈壓了城內慌亂,想來這般無奈之舉,朝中御史知道後,也是不能多說的。
有了這等思量,如海便又做穩重之態,或輕或重且是一通安撫,將眾人漸次彈壓了下來,才是與段明成並另外一個千戶喚安坦遠道︰「這等民變暴亂,原是兵家事,本為你們所屬,不知兩位做何思量?」
那安坦遠卻是個世襲,雖祖上是弓馬嫻熟,于血火之中拼搏出一份家業來,他也略知弓馬,稍通軍略,卻是素來平平,不過倚靠著祖上的臉面而已。又是平日安榮尊貴的,不免膽氣不足,此時早已是面有青白之色,聞說如海這話,只當他亦有推月兌之意,安坦遠再顧不得旁個,先就是帶了幾分尖利,氣息卻顯得有些虛弱︰「暴民乃有數萬之眾,我轄下不過千余兵勇,便是段守備也唯有五六千之眾,敵強我弱,又能如何!」說到這里,他唇色微微有些發青,吐出最後一句話,面色且都有些灰敗起來︰「不過苦守待援罷了!」
金陵離揚州不甚遠,為一府之重,兵馬眾多,他們不過守城十數日便能得援,這般苦守雖是艱難,總也比出戰來得容易,也不至出什麼差池。
如海听得這話,倒也不出意外,只是瞧著安坦遠如此神色,心內暗暗搖頭,似這等心志為人所奪的,只怕連著守城都是指不上的。由此,他再也不多看這安坦遠一眼,只轉頭看向段明成︰「段守備亦是如此思量?」
「大人!」段明成聞言,忙肅然而起,立在那里,神情剛毅,聲音朗朗猶如刀劍相擊,躬身一禮,方道︰「下官以為暴民雖號稱數萬之眾,看來人多勢眾,但一則,傳言號稱數萬而已,誰知究竟有多少;二來,他們原是百姓,且受了饑寒,絕非悍勇之輩。如此烏合之眾,又有何懼?雖有敵眾我寡之言,倒不妨趁亂襲殺。」
如海听他言下之意,竟有拔軍殺敵之心,無甚守城之意,心內不免一頓。雖說這段明成之言頗有道理,但是瞧著屋舍之中的官吏都是這般慌亂,真要如他所言,只怕城內立時要翻了天。再者,這等破釜沉舟,也是殊為不智,他再三思量,方才道︰「敵我之論,便如段大人之言,出擊也斷乎不可。須知城內百姓惶恐,暴民數以萬計,此時斷不能行破釜沉舟之事。♀然則,困守城內,使城外百姓任其傾軋,亦非良策。」
「大人之意,究竟如何?」听得如海這番話,旁人俱是松了一口氣,那段明成卻听出幾分旁樣意思來,心下先是一怔,復則一喜,不免有些探出身來,一雙眼楮只盯著如海,目光炯炯。
如海見著他如此急迫,反倒有些詫異,心下思量一回,到底還是道︰「急報不過一二日便至,然則暴民必不能如此。我思量著,一則遣人將城外百姓依著遠近早些安置回城,也能堅壁清野;二則,段大人不妨領一部人馬設下埋伏,于途中襲擊,攻其不備出其不意,許能建功,只是如此卻得一擊得中,便要遠揚。若是立時不能歸來,我等也不能再開城門。大人可敢立下軍令狀?」
那段明成聞說這話,心下一番思量,便揚眉高聲道︰「如何不敢!下官必當效死力,以報聖恩!」
旁的官吏見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竟是要將此事定下,不免生了慌亂之心,當即便紛紛道︰「兩位大人,揚州城內不過數千之眾,守城尚且不能,如何還能擊殺敵寇?若一時不成,竟至破城,豈不是辜負聖恩,復則禍及黎民?」
如海自是明白其中輕重,一動不如一靜,不論如何,守城是必不出錯的,若是出城攻打,便是成了,如今動輒得咎的局勢之下也未必能有什麼好結果。若是女兒黛玉終身得靠,自己便是偷生一時,求取些許相處時日,也就罷了。但他現今已是朽木沉珂,今番籌謀必定要損及壽命,垂危之人,又無子嗣,便是京中御史詆毀,到底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必有一線余地,且能借這些功勞與女兒黛玉留一點恩澤。
有了此番想法,如海自是越加篤定,慢慢著道︰「難道諸位大人便知苦守必能得以守城?」
「總歸、總歸……」
見著他們猶自吶吶,如海又道︰「而任其侵凌周遭?若是聖上垂詢,又當如何?我等有城牆之固,且選拔鄉勇,保家衛國,如何不能?」
一眾官吏听得這一番話,再觀如海安之若素,心下也漸漸有些安穩,不免都在心中盤算一番,方覺得如此倒也未必不能成事的。就是安坦遠,到了最後也說出一句話來︰「大人所言甚是,我等必定效力。」
如海方與段明成道︰「守備且去打點人馬,取二三千之數,另留副官等守城即可。一應糧草所需,想來不過二三日之用,我立時便能安排妥當,且留下用項數目之類,與我細看。」段明成見著他如此雷厲風行,心下越加感佩,忙令取了筆墨,寫了十數樣用項並數目,送到如海面前。
如海細細看來,用項倒也罷了,不過馬匹弓箭之類,又添了火油等一二樣不常用的,再瞧一瞧數目,亦是對照著兩千五六的人馬,卻也罷了,便是點了點頭,道︰「一應所需,我即刻搜尋來便送到軍營處。」
段明成見著他這般,剩下的一點小覷之心也盡數消去,反倒瞧著如海形容瘦削,面色微白,似有病容,道了一聲︰「大人且自珍重。」說罷,再道一聲告辭,便是起身退下。
如海便看向屋中眾人,照著素日所知,且將安撫民眾、搜集輜重、募集鄉勇等一應事體,一一細細說道明白,再行分派,如此吩咐再三,令他們一一辦了去。自己則換了一身衣裳,且登上城牆,勘察一番後,見著城牆尚可,又瞧著黝黑的天空之中唯有二三點微弱的星光,周遭雖是舉著火把,火光卻極弱,越發顯出漆黑兩字,他不免在心中一嘆,暗想︰此情此景,卻有烏雲壓城城欲摧之勢,然則,天光盡在咫尺,只消籌備妥當,卻也不必懼怕!
心內想著,如海方令回府,黛玉卻是一夜不曾安睡,只獨坐在燈前等候。听得他歸來,她忙披上外頭的披風趕了過來,心內焦灼十分擔憂,卻又不知說些什麼,只能含淚喚了一聲︰「父親!」
「玉兒尚未安睡?」如海見著她來了,原本有些疲倦的精神卻是振作起來,又見她眼圈泛紅,淚光點點,卻是不敢垂淚,越加心疼,便將她摟在懷中,一如兒時般拍了拍她的背,道︰「不過宵小之輩,為父自有主張,卻不必擔心。」
黛玉听得如海這話,雖也信服,到底父女天性,且如海現今狀況如何,她亦是深知的,如何能不擔心?只是這會兒瞧著如海已是疲憊不濟,她不願也不敢讓父親再擔憂自己,越加勞心費神,當即也不過帶著哭音,低低著道︰「父親,雖是這等大事,到底保重身體,不然,女兒……」說到這里,她究竟有些忍不住,竟自落了兩滴淚,卻又強自忍住。
燈影之下,她面色微白,雙目泛紅,兼著姿容絕世,情真意切,越加可憐可愛,著實惹人疼愛。
看著黛玉如此,如海心內生出幾分酸痛,思量一回,方道︰「為父自有籌算,勿要擔憂。只是現今府中上下,卻得你照應一二,也要小心身體,莫要太過勞神費心。」
如此說了一番,又擔心對方身體,父女方才各自回去安歇,及等翌日開始,連著數日忙亂。
黛玉眼見著父親每日勞神不說,且常有奔波,面色越加不好,每每擔憂垂淚,又是安排一應吃食等物調養,卻也不過聊勝于無而已。及等五日後,那段明成歸來,說是大勝而歸,她雖身處閨中,亦是早早打發了人每日回信,得知後不免松了一口氣,正要再趕過去與父親細說一回,卻听得管家回報,說著如海已是病倒,正自高熱。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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