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縴 第三十章 訴世情撒手手蒙恩澤

作者 ︰ 六月澤芝

聞說這話,黛玉一時竟是怔住,許久不曾說話。邊上的春縴眼底卻閃過一點光亮,暗想︰原來竟是如此,也是,若非這麼一個緣故,以林如海官場浮沉數十載歷練出的謀算心機,並那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怎麼會不在過世之前與黛玉安排周全?單單拋下自個一點血脈不顧!他,早已安排周全,或許他也曾想過家財會被吞沒,但是黛玉總歸是賈母嫡親的外孫女,血脈原是斬不斷的……

只是到底心存了僥幸,滿心不願思量女兒日後艱難,又是自覺安排妥當,竟就被賈家哄了過去。

心內這麼想著,春縴不免輕輕一嘆,隨即忙低下頭來。

但這一聲輕嘆,在這寂靜的屋子里卻也頗為清晰,如海父女兩個自是听得清楚。黛玉瞧了春縴一眼,有心說一兩句話,卻听得如海道︰「玉兒尚且不曾言,你卻嘆息,卻是為何?」

春縴已是發覺自己造次了些,心下一番思量,雖有前車之鑒,到底現今正是最緊要的時候,有些話便是受些責難,也得提示一二的。因此,她便垂首一禮,低聲道︰「原是春縴糊涂,听得老爺這一番話,倒是想起姑娘初來的那一日,老太太將姑娘安置在碧紗櫥之內,想來也是早有思量的。只是。」她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卻是抬頭看向黛玉。

想到當初初入賈府那日情景,黛玉也是覺得有些索然,口中淡淡,眉眼間卻已是籠上一層輕愁。如海見著她如此,神色一凝,卻與春縴略一點頭,開口道︰「你只管說來便是。」

春縴垂首斂眉,自接著道︰「只是太太卻是淡淡的,並無安排,連著一應被褥紗帳之物也是璉二女乃女乃後頭預備送來的。我原還有幾分奇怪,及等薛姑娘來了,又有不同,後頭還得那金玉一說,越加納罕。♀今日听得老爺這話,方是明白。」

「什麼金玉一說?」黛玉訝然相問,話一出口,她忽而想起自己探病那事兒,心下一頓,由不得微微色變︰「難道二表哥並薛姑娘?」之後的話,她卻沒再說出來。

春縴越加垂首肅立,心下一轉,便將先前在晴雯之處听來的話略略講了一番,因道︰「這些話,原不敢與姑娘說的,只存在心底。現在瞧著,竟是做了糊涂事。」

「你不糊涂,卻是我糊涂!」如海听得那一番話,面上便帶出冷色來,原是病弱的人,此番卻生生逼出一番氣勢︰「我于官場數十載,竟忘了人走茶涼這四個字!」

黛玉早已怔在當場,再想不得自己北上至舅家,竟有這般事體藏在內里。她本性聰明,雖是于人情世故頗有不足,但只消思量一番,也就盡數明白了。怪道當初自己初來乍到,便听得二舅母那般叮囑,後頭薛姑娘來了,不說自己,連著府中的三位表姐妹也是壓倒,不過是一片慈母之心罷了!只是,若無這般思量,何必誆騙了自己過去!

想到這里,她的臉頰之上由不得泛起一層羞惱的青,只看向如海,眼圈微紅,道︰「若是如此,當初為何要定、定了的?」她到底是女孩兒家,說到後頭,也是自覺羞慚,只能含糊過去。

「我獨有你一個,林家數代列侯之家,百年清貴之族,名聲財貨盡有,又有我在,于那賈寶玉自是一等的。」林如海冷笑一聲,面容之上已是有些冰冷︰「雖你母素來不喜那賈寶玉,厭其頑劣,但以我想來,那不過書信之中道來,且又年幼,未必能盡信的,其兄便是不錯,想來他也不會太差。且諸事不說,總歸平安富貴並不算艱難,我方漸生此等心思。♀不想你一日歸來,那賈寶玉著實無能也罷了,竟還有那等金玉之說!難道我的玉兒,竟還匹配不得俊才,反倒要……」

說道這里,如海漸漸平復了心緒,因看著黛玉垂下臉,便將後面的話按下,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黛玉听得這一聲,心中一酸,便仰起臉來,雙眼已然微微泛起一絲淚光,猶自輕聲道︰「爹爹,女兒自會好好兒的,您莫要擔心……」雖是這麼說,但她心中卻是分明,這般話,休說父親,便是她自個兒也是不信的。

如海只輕輕撫了撫黛玉的背,垂首輕聲道︰「我的玉兒,自會好好兒的。這種艱難污濁之事,我原不願與你分說,只是現今也顧不得了。我一日去了,你必得入舅家安置,必得心中有數,莫要被誆騙了去。此番,我自然也會與你竭盡周全。林家一應所有,我已然上了折子,且將除卻你曾祖母、祖母、母親的嫁妝,並若干祖宅、店鋪、藏書、畫軸、古董、金銀等物外,又與你舅家十五萬銀錢,以作教養之用,余者俱是上繳國庫。這些,俱是立了單子,亦是在陛下面前過了眼。另則有六位可信之人,父親亦是托了些銀錢等物,待得你日後出嫁,卻要與你添妝的,若是有甚為難之處,也可留一條後路。」

說到這里,如海微微一頓,才看著面色微變的黛玉與春縴,終究添了一句︰「這內里意思,想來你是明白的。」

黛玉垂下臉去,心內已是驚濤駭浪︰父親這般安排,竟是百般防著外祖母他們!難道說,這等血脈之親,也會因為那麼些財物,竟生出別樣心腸來不成?

春縴也是暗暗心驚,林如海這麼一番安排,俱是在明面上過來的,這會雖是這麼說,但已是做到這地步,想來也未必不會添上一句,若是黛玉故去,這些財物亦是上繳國庫。這麼一說,想來賈府也不敢染指,更休說苛待黛玉,只怕還要盼著她好好兒出嫁才是。

見黛玉色變,卻不曾應答,如海心知這些話,只怕她要細細思量數日,方才能明白,便暗自在心中一嘆,又接著道︰「唯有一樣,卻是我所擔憂——竟不曾與你定下一門親事。」

這等話,原是听不得的。黛玉雖是淒惶不安,此時也由不得低聲道︰「爹爹如何說這些起來?」

如海也知這般不合禮數,只是大夫之言雖在,他總是擔憂日後未必真有那麼幾日光景,只得早早與女兒黛玉分說明白。此時听得這話,他由不得心下一軟,目光卻有些銳利起來,只令黛玉抬起頭來細听,因道︰「這絕非小事,若所托非人,你一個單弱女孩兒,越加艱難。我于今只有兩句話,你須得記住。一則,那賈寶玉絕非良配;二則我雖有安排,但若那提親的竟非合宜,你也不須真個應下,凡事須得自己願意,方才是好的。」

聞說這話,黛玉一時也是怔住,許久才低低應了一聲。而如海不免伸出手模了模她的頭發,這才轉頭看向春縴,目光湛然,淡淡道︰「你所求為何?」

春縴听得這話,一時由不得怔住,抬頭看了如海一眼,忙又低下頭,道︰「老爺這話,小婢竟不知如何回了。」

「若非如此,你也當與那紫鵑一般無二。然則你卻唯恐我不知賈家如何,著實有心攔阻。」如海輕笑一聲,神色似乎有些舒展,但氣勢卻分毫不差,竟也透出些冷然︰「這又是為何?」

「小婢原是一莊戶人家的養女,因收養的祖母過世方被發賣。在那村子里,我親見了一件事。」春縴沉默了片刻,就是將先前曾說過的表妹事件,然後垂頭道︰「姑娘待我也極好,後頭老太太將我與了姑娘,竟只有主辱臣死這四個字。我自是盼著姑娘好的,可府中又是這般情景,我……」

「你不必說了。」如海听得這麼一番話,心中已然清楚,口中越加說得明白︰「若玉兒得一好歸宿,自然放你自由,保你安寧。而你也當盡心竭力。如何?」

春縴听得這話,一時不免怔住,她怎麼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露了痕跡,竟讓這林如海明白心中最為渴望的事,當下不免一靜,半晌過後,她方垂下臉,鄭重斂衽一禮,低聲道︰「必當盡心竭力。」

見著她如此,如海才是微微點頭,因又對黛玉道︰「那紫鵑,你也一般處置。」黛玉雖有幾分詫異,但她本就是為人真切厚道的,听得這一句吩咐,倒也無甚旁的思量,只點頭應下。

春縴听得這一聲,只覺得心中微微有些發熱,竟生出幾分欣喜來。

如海微一點頭,方轉過頭與黛玉又道︰「今番我說了這些話,你須得記在心中,萬勿忘懷。此番也是遲了,早些回去安歇,莫要傷神才好。」黛玉心內早已成了一團亂麻,聞說這話,有心再說些什麼,見著如海面有疲色,到底父女天性,自也不忍,便壓下心中煩擾擔憂,又著實叮囑了兩三句,才是帶著春縴離去。

見黛玉離去,如海立時喚了管家叮囑一番。其後十數日,卻是日日喚來黛玉,父女一番細談,不過是人情世故四個字,又是再三叮囑,一片疼愛之心,竟如滔滔江水,難以盡數。而另外一面,他的折子入了京城,恰恰正是他多受詆毀的時候,一時入了內閣的眼,經了聖上的心,翌日便是安靜許多,唯有幾個跳梁小丑猶自聒噪。

然則,聖上原也年老,越加念舊,且如海也有不得已之處,事權從急,且處事周全,不過小小越權,後頭卻是有平亂之功。他便乾坤獨斷,徑自呵斥了那幾個跳梁小丑,且頒下聖旨,將如海上繳的家財取出一半,重頭與黛玉做嫁妝,又道君臣相得,且有立功等話,竟與黛玉封了一個五品縣君,喚作泰寧。這般之外,卻又令兩位御醫隨行,與如海診治。

如此一番恩澤,只可惜如海卻是無福消受,未及等御醫入了揚州,一夜里他便是撒手而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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