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縴 第六十七章 女兒難脈脈與誰訴

作者 ︰ 六月澤芝

今番她如此行事,自有緣故。

按說兩個玉兒原是青梅竹馬,自幼晝則頑笑在她跟前,夜著相隔不過數丈,端然是親密無間,再無旁個可比的。誰知如今年歲漸大,彼此竟越加疏遠,全然不似自己先前所想。雖則寶玉頗殷切,待玉兒也是親近,然則論說起來,兩個卻都無那等心意。至如玉兒,如今也越加知禮,好似並不願與寶玉太過親近,使生旁話。

如今王氏又拿話攛掇著娘娘做下這等事體來,玉兒素日聰敏,心思玲瓏的,如何看不出這內里的意思來?只怕她尚小,不知世事艱難,日後越加要遠著寶玉。自此彼此心中生了嫌隙,日後真個成婚,內里也要存下一件事來。

她如何能不早作籌劃!

可嘆幼子賈政卻說出這一等話來。旁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這幼子雖說外頭瞧著迂腐古板,內里自也明白,兼著自小與敏兒情分也好,又看重姑爺才華,便不好時時看顧外甥女,心內卻是疼愛的。如今說出這麼一段話來,雖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則,他卻不知道這些內宅之事。玉兒那等身世,沒了自個兒,再嫁到外頭人家去,誰個能看顧她去?誰個時時有心,刻刻留意?他縱有十分的心,在這上頭也使不得力,又能如何?旁的人家,縱使外頭瞧著好,內里如何,誰個能曉得?

如此在心中翻騰了一回,賈母到底是世情上面經歷過的,自有一番準數,當即往王夫人這里望了眼,便道︰「寶玉素日聰慧,又是餃玉而生,與旁個不同,原有造化的,日後自有前途。你既是另有籌劃,也罷,今日我這話便當不曾出口罷!」

賈政本自疼愛黛玉,只是想著寶玉自幼厭惡讀書不能上進,唯恐日後,他方雖有意動,到底婉拒。如今見賈母又生氣惱,他原就極孝敬的,此時不免有些動搖,當即動了動唇,卻想得舊日兄妹之情,妹婿好處,也只得一嘆,道︰「若寶玉能進學,我自當滿口應下,如今,如今……妹婿本為探花郎,自來文采風流,為一時俊杰。林家又是數代列爵之家,筆墨翰香之族,由來清貴,不與旁個相同。外甥女家世既好,才貌雙全,原是一等的,如何能輕易廝配寶玉!他若不能進學,此事斷斷不能為!」

听得這麼一番話,王夫人只心內生惱。雖則此事不成乃是好的,可听得寶玉配不上黛玉,又是一樁可恨可惱的事兒。停了半晌,她到底忍不住說出一句話來︰「如今都還小呢。當年珠兒便是早婚,設若能遲兩年,許也能……」說到這里,卻是淚珠滾將下來,只取了帕子擦拭,頗有哽咽之聲。

賈母自是心內明白,當下卻也不能再逼迫——早先她遲遲不言此事,便在王夫人不喜上頭。她一個老人家,又能看顧幾年?玉兒卻還要在王氏手底下過活呢。再者,也不知賈政之意。

今番雖不成,到底曉得賈政之意,她心內已然松快三分,只面上猶是嘆息一聲,道︰「我也是為人父母的,如何不知你的心?也罷,現今便先放一放,凡事等寶玉得了前程再說,也是不遲。」王夫人這方放下心來,賈政也是點頭,又道︰「男子若不立業,如何成家?現今卻是早了,母親放心,外甥女我自是看顧十分的地方,少不得一分,斷也不能讓她委屈!」

「你素日是好的,我也看在心底。」賈母心內已是轉了幾圈兒,听得這話,便慢慢道來︰「今番我著急,也是為著娘娘之意。她與寶玉並薛家女孩兒一樣的物件,我心內便不自在。那寶釵雖也好,端莊穩重,她兄弟卻是莽撞,幾番惹出事來,如何能廝配寶玉?且旁樣事體上頭,總也不如玉兒周全,我借此說一說。」

王夫人面色一變,只道︰「蟠兒素日心眼兒實在,年歲也小,方才如此。想來日後也便漸次回轉,老太太也不必擔憂。」賈政听得這話不對,回頭看了王夫人一眼,皺眉道︰「論說年歲,已是不妥。再道家世,又不甚合。次則親眷,也有不周。如此說來,母親說的是,這卻不合做親的。」

這麼幾句話說下來,王夫人面色微青,賈母卻是心中安穩,只覺能除去心頭一處大患也是好的,因又道︰「你們心中有數,我也便放心了。兩個玉兒都是我心頭肉,自然不是強要他們做親,設若又有好的,一嫁一娶自也使得。若是薛家那般,我卻不願——薛丫頭雖好,到底旁的不足。」這卻是她心中話,自來她便愛那等伶俐聰慧的女孩兒,並不喜那等穩重木訥的。前者如鳳姐黛玉湘雲探春,自來多疼愛三分。後者如迎春惜春寶釵等,便也有心,到底拗不過素日所喜四個字,卻是淡淡的。

賈政只忙恭敬應下,連著王夫人聞說這話也是無奈,暗嘆一聲︰若不是那黛玉,便不得寶釵,也還罷了,總與寶玉娶一賢良端莊的妻房罷了。

她卻不知,如今寶玉方知道元春所賜之物,竟是自家與寶釵一般無二,心內著實納罕,又有些不自在,因想了半晌,便喚來晴雯令送去與黛玉挑揀,又道︰「你也仔細些,看看林妹妹近來所喜所惱之事務,說與我听。」

晴雯應了一聲,且將那物件兒用匣子裝好,且捧著往瀟湘館去。回頭卻見著襲人正瞅著自己,滿臉是笑,眉眼也是柔和。她便低下頭,沒說什麼話,心內著實有些煩悶,只一路到了瀟湘館,方說與黛玉。

黛玉如何理會這個,听得緣故,反倒眉頭一蹙,淡淡道︰「我也得了,表兄留著便是。」晴雯也不分辨,心知大抵是寶玉那個呆貨又生了什麼別樣的心思,旁人再也不分明的,由此便應了一聲,又問︰「春縴怎麼沒在跟前?」

紫鵑便笑著道︰「原與姑娘端湯羹去了。」說罷,又讓座兒。

晴雯想著先前的針線活兒才做了一半,有心回去早早完了,便從袖子里取出一對荷包,道︰「二爺尚等著我回話呢,卻不好多留。只前日她過去說話,倒看重一個荷包的圖樣兒。這兩日我也得閑,索性與她做了兩個。姐姐與她先收著,也是我的一點心意了。」

「你們情分倒好,每每往來。」紫鵑口中笑著應了,又將那荷包細細看了兩眼,卻是一個藕荷,一個月白,俱是用銀線繡了漫天如意雲紋,鮮亮卻又簡潔,不免一笑,道︰「偏你們心思與旁個不同,不愛花兒朵兒的也罷了,一概鳥獸蟲草俱無,雖也鮮亮,到底瞧著有些空落落的。」

黛玉听了這幾句話,也拿眼看去,當下笑著道︰「果然與旁個不同。可見你們倒是投合,竟也算得知己了。」晴雯忙道︰「姑娘這話可當不得。我那會兒不知怎的忽而做了個夢,旁的都沒有,只瞧見好似水墨涂的烏雲濁霧而已。等醒過來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是心里發酸,竟自哭了一場,回頭我方做了這個。」

「許是夙世緣故罷,方引動心神。」黛玉听得這話,心內也是一動,又見著晴雯這些時日出落得越發嬌美,心內也是喜歡,便打開匣子取了兩支堆紗花兒,贈與晴雯︰「前些時日我們閑著無事,便做了幾支花兒。我瞧著這花兒你倒配的,索性與你使了。」

這兩支紗花俱是用了煙霞色的上等紗,又做玫瑰樣式,朦朦朧朧倒似一團紅煙,顏色既好,樣式也是新巧,竟是平日里再沒見過的。晴雯心內也是愛它,她素性爽直,與黛玉等也是慣熟了的,並不故作推諉,只笑著道︰「那今兒可便宜了我,走了這一趟,卻得了兩支花兒。」

由此,她又略說笑兩句,方拿了匣子,自告退而去。

卻不想,黛玉在她離去之後,卻是皺眉,因坐在那里想了半日,連著春縴過來也是渾然未覺。還是紫鵑咳嗽一聲,道︰「姑娘,不拘什麼事,先用點子東西才是。」春縴瞧著這情景,也不多問,待得黛玉用了些,方收拾了與丫鬟端下去,自個兒問起緣故來。

紫鵑便一長一短說與她,黛玉猶自默默,春縴心中早有準數,對寶玉送東西一事並無詫異,也知晴雯之夢,心內一嘆暫且壓下後者,只將荷包收下,又與黛玉道︰「姑娘,二爺的心思雖不好說,到底姑娘要留心一二。總不好與外頭說嘴。」

黛玉早已想得分明,此時點了點頭,道︰「我自是明白的。」從此之後,她雖待寶玉依舊,卻少往外頭行走,只在自己屋子里。一來二去,寶玉猶自懵懂,賈母人老成精的,不消兩日就看出三分來,卻不好分說什麼,又著實瞧了一日,眼見著不妥,便將紫鵑並春縴兩個喚道跟前來,因問道︰「玉兒可是受了什麼委屈不曾?這些時日倒是越發少往外頭走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更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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