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頭市里醫院還是老樓區,灰撲撲的五層小樓沒有電梯,許多裹著厚厚軍大衣的人爬上爬下,在住院部里來回奔波著給病號送飯送水果。
張文青本來也想買點水果一起提上來,但是被蘇子安攔住了,只勸她道︰「先別買了,媽,你身上帶著這麼多錢,醫院附近人又多,不方便。」
張文青原本就是個比較謹慎的家庭婦女,如今听了兒子這麼說也覺得對,就沒再堅持,帶著他一起去了五樓最東邊的一個病房。
蘇子安一路上小心跟著他媽,上一世的時候他並沒有跟著來,也不知道錢丟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家里爭執的一團亂,他高中差點沒能讀下來,媽更為這事兒賠上了一雙腿,一個家差點打散了。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大伯一家壓根就沒生病,弄這麼一出鬧劇無非是尋一個名目跟親戚們要幾個錢,給他堂哥蘇華明弄點彩禮錢娶媳婦。
蘇子安把圍巾裹緊了點,吁出一口濁氣,攥緊了手努力讓自己情緒?*呂矗?庖淮嗡?綺講煥氳母?牛?筒恍嘔鼓苣殖齙蹦甑氖呂礎 br />
五樓最東邊是單間,雖然也是有些老舊的房間,但是條件比公共病房要好的多,他大伯和堂哥蘇華明正坐在病床上吃水果,瞧見他們來忙起身笑道︰「來了啊?坐坐坐,唉我們這難得來市里一趟也沒個準備,什麼也沒帶,還得多虧了親戚們幫忙。」
大伯母也在病床上適時的咳嗽了幾聲,一副虛弱的樣子,只是她原本就臉色黑黃,做出這幅樣子更是嚇人,跟快要咽氣了似的。
張文青過去跟他們寒暄了幾句,蘇子安站在那只點了點頭,並沒吭聲。
蘇華明過來跟這個堂弟說話,蘇子安有一聲沒一聲的答應著,語氣里也不見得多熱絡。他當年吃過大伯一家子的虧,如今回想起來脊背還發寒,實在無法產生一絲親近之情。尤其是他和他媽騎著自行車大老遠的送些血汗錢來,這一家子哭嚎著說快窮死的人卻在大口大口的吃著水果,實在讓人寒心。
蘇子安看著牆角堆滿了的果籃和成袋裝著的香蕉橘子,眼里沉沉的。
蘇華明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時也笑了,搓手道︰「前幾天二姑她們也來看了我媽,給送了好些水果,這不得趕緊吃嗎,不然壞了多可惜!」
蘇子安半張臉埋在圍巾里,冷笑了一下,不再跟這個堂哥說話。
那邊病床上的「病號」適時的咳嗽起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把病床都弄的吱嘎響了,嚇了正探望的張文青一跳。大伯立刻過去拍了拍自己媳婦的後背,給她順了下氣,哭喪著臉道︰「哎,真是人窮怕生病,我們這窮家破戶的更是病不起啊,眼看著就連明天的藥錢也交不上了……」
張文青跟他們接觸這麼多年,也知道這是在哭窮要錢了,雖然心里不太舒服,但她來就是送錢的,也就從包里拿出準備好的一個厚信封遞過去,道︰「大哥,我們這幾年供著小安上學,家里又有兩個小的,沒攢下幾個錢,這些你先拿著用……」
大伯說了幾句客氣話伸手接過來,也沒打開就直接放在了病床邊的那個小鐵櫃子上。倒是有的沒的開始跟張文青說起了家常,從他弟弟當初考上軍校開始,一直說到他們分家前,唏噓道︰「那時候子安才這麼大呢,三歲多的孩子扶著牆根就能模到我家來。我家老小當兵在外地,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是怪不容易的。」
張文青應了聲是,她和丈夫是高中同學,當初要不是他考上了軍校,她也不會下嫁給這麼個窮小子。
「那會咱們兩家離著多近啊,老家那些活計,你們這城里人做不來,哪回砍柴拾草不是我們幫襯的?不過說到底咱們還是一家人,有困難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大伯還在洋洋得意的說著,眼楮瞥了一眼小鐵櫃上的信封,顯然也把這個當成了互相幫襯的一種。
張文青心里不是滋味,但是當著病人的面不好發作,又是丈夫家的親戚,更是只能忍下來。
大伯母從床上動了下,道︰「我要去衛生間,子安媽,我手上吊針還沒起呢,你幫我舉著吊瓶陪我去一趟吧。」
張文青忙站起身來扶著她出去,病房里一時安靜下來。
蘇大伯似乎是擔心這個沉默寡言的佷子跟他討要水果,一邊提了兩袋子放進旁邊的雜物室,一邊沖自己兒子使眼色,道︰「華明你帶你弟弟出去轉轉,樓下不是有個小花園嗎,這屋里有病氣不好,快去。」
蘇華明眼楮一直盯在那個裝著錢的信封上,顯然是不想走,被蘇大伯催了幾次也只能撇嘴道︰「知道了,這就去。」他帶頭走在前面,沖蘇子安不耐煩道,「走吧,就在下面,轉一會就回來。」
他看錢的眼神太過*,蘇子安又不是真正的十五歲少年,自然看的出他眼中的貪婪,一時心里也差不多明白過來。當年那筆錢「弄沒了」恐怕跟這個貪財膽大的堂哥月兌不了干系。
蘇子安趁堂哥出門的時候,上前幾步把櫃子上那個裝錢的信封揣進兜里,雙手插兜跟著慢慢走在他身後。這筆錢是他爸讓送來的,拿回家是不可能了,那麼想讓大伯一家不賴賬的方法也只有一個。
蘇子安跟著堂哥走到一樓,並沒有出去,而是轉身去了住院部交款的地方。
蘇華明走了幾步發現人沒跟上來,忍不住喊了他道︰「哎,你去那邊干嘛?走反了!」
「我沒來過住院部,我過去看看。」蘇子安沒理他,徑直走到交款的地方排隊去了。
「那邊有啥好看的,都是病鬼去的地方,全是細菌!」蘇華明嘟囔了一句,也不樂意跟這個悶聲悶氣的堂弟在一起了,自己溜達著出去玩了。
蘇子安捏著那個信封,手心里攥地出了汗,他慢慢往前排隊,等到了他的時候就把那個信封整個遞了過去,沉聲道︰「523病房,吳桂枝交款一萬元。」
住院部收款的護士都給愣住了,拿著那個信封抬頭問他道︰「一萬塊?全交啊?小孩,你家里人呢,就你一個來交款?」
蘇子安手心里還有汗,但是這會兒心已經穩了下來,隔著那個收費窗口對護士道︰「這就是給我家里人交的,她得了重病,醫院通知我們來交錢。」
護士有些奇怪,他們住院部病的最厲害的都在一樓二樓病房里搶救呢,五樓那都是些感冒發燒的人住的地方,哪里用得著交這麼多。但是面前這個瞧著不大的男孩語氣沉穩,說話也清晰,她也沒多問,就給沖上了錢。
「好了,收據單拿好。」
蘇子安接過那張薄薄的收費單子,心里松了口氣,交了這筆錢,大伯一家這個年恐怕也只能在醫院里度過了,而手里這個收據單也可以洗清他媽當年「弄丟錢」的罪名,不至于第二次冒雪給大伯家再送錢來,也不會出那場車禍……
蘇子安心里忽然輕快了幾分,花錢買蘇大伯一家子在醫院里安分幾天,對現在的他來說,是值得的。
他交完了住院費也沒多耽擱,就回了樓上的病房。還沒等進門就听見里面鬼哭狼嚎的鬧的厲害,門口圍了幾個護士和病友,正在那指指點點的小聲議論。
蘇子安擔心自己媽受委屈,忙推開門口的人擠進去,抬眼就看到自己媽紅著眼楮站在那的模樣,趕忙過去護著她,道︰「媽,怎麼了?」
「怎麼了?!錢沒了!!」大伯母在病床上開始干嚎起來,捶胸頓足的哭的淒慘,「哪個天殺的啊,偷了我治病的救命錢,就去個衛生間的工夫回來錢就不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