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將在他的世界里掀起漫天風暴。他有這樣的預感。
很難說他歡迎或不歡迎這樣的風暴,許是生活對他而言已經逐漸失去了意外與刺激,他開始渴望尋求一點不同。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她會為他平淡的生活帶來驚濤駭浪,所以才想要親自栽培她為自己的接班人。
對她,他有一種掌握不住的感覺。就如同他會忍不住去想像那在她舌尖回旋的香擯會是怎樣的滋味一般,他現自己也常忍不住去揣測潛藏在她那對靈動多變的眸子後究竟是怎麼樣的思緒。
那絕不如表面那般簡單。
因為這樣,即使明知她和酒都會為他平靜的生活帶來麻煩,都是他不應該踫的東西,他仍然抑制不住想接近她的莫名渴望。
或許他對她也可以像酒一樣,將所有的種類、產地、年份都研究透徹了,也用腦子記住它們品嘗起來該有的滋味後,便比較容易抑制心底那股奇異的渴望。
是該這樣的,孫逸在心底說服自己,只要他將她研究透徹了,看清她每一個思慮與情緒,他便可以放開對她的莫名執著。
總有一天他會放開的。
他想,身軀一個漂亮的回旋,健美的雙腿用力踢了下牆,筆直往游泳池的另一端游去,優美的姿勢有若海中矯龍。
當蘇巧韻再睜開眼時,她震驚地現竟然已經是早晨了,夏季明透的天光已從她昨晚忘了拉緊的窗簾縫隙霸道地侵入,浮掠一地燦爛光影。
她驀地坐起,直覺地瞥了眼線條俐落。一眼即看出是依著當今極簡主義風潮精心設計的腕表,不敢相信現在竟已是將近七點的時分了。
天!她怎麼會睡得這麼晚?
她一向五點半起床的啊,利用半個小時整裝打扮,再花一個小時瞪著notebook螢幕,咀嚼著早餐與全球金融行情,一面在腦海里進行迅速的組織與分析。
然後在七點半,當她坐在公司每日固定的晨會會場時,便能侃侃說出對當天市場走勢的看法。
這是她一向的生活規律啊,為什麼才來到這里第一天早上,她便破壞了自己一向的規律,睡到七點才起床,而且對昨夜華爾街之外全球金融市場的動靜一無所知?
該死!
她跳下床,沖人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接著拉開衣櫥,隨手挑了一套套裝。
象牙白的dkny套裝,穿在她身上猶如專門為她制作那般完美俐落,充分展露她窈窕的身材曲線,卻又不失一個證券分析師該有的專業與自信。
她攪鏡自照,對鏡中自己完美的專業形象感到滿意,接著轉身,提起擱在梳妝台上的notebook,筆直走出臥房。
憑著記憶,她來到以銀白色簡約線條為設計主軸的餐廳,果然見到鋪著白色桌巾的方桌上已經擺上熱騰騰的美式早餐,她在方桌的一角坐下,抬眸梭巡,卻見不著一個人影。
莫非孫逸已經用過餐了?
但餐桌上卻還是整整齊齊擺著兩副餐具啊,可見他還沒用過早餐。
那他上哪兒去了?
蘇巧韻疑惑著,卻決定暫時不管,打開notebok,接上餐廳牆邊的網路線,螢幕上開始跳過一行行全球即時金融行情。
法蘭克福工業指數。倫敦金融時報指數、。日經二二五指數……除了各地股市表現外,還有各國匯率升貶,美元對馬克升值,日元對美元貶值,英鎊連續數日走軟……
接下來是全球各主要期權交易所行情,ny*、cbot、symex、tiffe、liffe……
這許多交易所各式各樣衍生性金融商品的報價,一般人見了早眼花撩亂了,但蘇巧韻卻依然能心平氣和。
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與精細填密的組織力是她的兩大優點,也是她之所以能在短短幾年內便榮升為dlj首席產業分析師的主因。
她能夠在最快的時間內記憶資訊,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資訊,接著在腦海里消化分析。當全球各地的金融市場走勢整個在她腦海里形成一個雛形後,才是她注意在紐約證交所(nyse)掛牌的各家企業股價表現的時候。
第一個攫住她注意力的,自然是她近日強力推薦的qualcomm。
她欣慰地現從她酒會那天在孫逸面前推薦這支股票後,不到一個月時間,qualcomm的股價已經從每股一百二十六美元升到一百五十六美元。
不算一個太驚人的漲幅,但蘇巧韻相信,假以時日它的股價肯定會直線飆升,如果整個大環境配合的話,甚至可能達到每股四百美元以上的高價。
而這個天價很可能便會在今年第四季聖誕節前後出事。
「……早安。」一個清脆爽朗、精神奕奕的男聲忽地拂過蘇巧韻的耳畔,她心髒一陣狂跳,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回過頭,毫不意外這聲帶著淡淡北京腔調的問候是出自孫逸之口。
那個幾乎令她輾轉整夜的罪魁禍首……
「早安。」她怔怔地瞪著他垂落額前、潮濕的黑色絲,那綹絲該死的竟增添他清秀面龐幾分*氣息,「你頭濕了。」
「我晨泳去了,剛剛沖完澡。」他微笑,比了個手勢,接著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原來他剛剛沖過澡,難怪從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
一念及此,她驀地咬唇,氣憤自己竟有一瞬像個花痴般為他剛剛淋浴過的*模樣失了心神。
原本水紅的櫻唇被她咬得接近蒼白。
「你還沒吃?」他語氣微微訝異的問,星眸則不贊成地盯住她面前的銀白色ibmnotebook。
蘇巧韻回過神,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桌前,才現方才因為太專心于金融行情,擱在面前的早餐根本一點沒動,就連咖啡也才喝了一口而已。
孫逸看她一眼,猿臂一伸攫去她的notebook,撥下插頭,關上螢幕。
蘇巧韻瞪著他幾近霸道的舉動,怔然。
他神情卻依舊淡然,「吃早餐吧,沒听說過吃飯皇帝大嗎?」
「可是我……」沖口而出的抗議被他奪去她咖啡杯的舉動壓下,她愕然,半晌才記得自唇間逼出一句,「你做什麼?」
「這杯咖啡都涼了。」他說,語氣居然蘊著淡淡的責備意味,「我替你換一杯。」
他替她換咖啡?蘇巧韻圓睜星眸,瞪著堂堂華爾街之神拿著她的咖啡杯起身,走到與餐廳只有一個玻璃酒櫃之隔的廚房,倒掉冷卻的液體,再走回,親自提壺為她斟了杯溫熱香醇的咖啡。
「喝吧。」他將英國威基伍出品的高級骨瓷咖啡杯擱到她面前,性格的嘴角翻飛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johnson煮的咖啡很棒的。」
她怔然,像中了魔咒般端起咖啡杯,順從地吸了一口。
「怎麼樣?還不錯吧?」
「……好極了。」
「試試蛋卷。」他熱切地建議道,「滋味也挺好的。」
她怔然頷首,舉起銀質刀叉,切了口蛋卷放人嘴里,人口即化的好滋味令她忍不住逸出一聲輕嘆。
「真的很好吃!」她贊賞著,禁不住又嘗了一口。
看她滿足又感動的神情,孫逸唇畔微笑加深,星眸跟著綻出一道璀璨輝芒。
蘇巧韻抬眸,現自己被一對熠熠生輝的眸子鎖定了,芙頰不禁微微熱,「為什麼這樣看我?」
他只是淺淺地笑,「看你吃得如此滿足,真會讓人也忍不住心動起來。」
她聞言,心跳驀地加速,感覺到他語氣中半是縱容半是嘲弄的意味,頰畔不覺渲染一片嫣紅,「這東西是好吃嘛,你自己不也這麼說嗎?」
「是挺好吃。」他輕輕頷首,跟著也低下頭,靜靜品嘗起豐盛的早餐。
蘇巧韻低垂星眸,俏俏窺視他熟練俐落的動作,不一會兒。心神被他修長優的手指吸引住了,飄然遠去。
待她好不容易重新召回心神後,卻現那對深不見底的墨潭正睇著她,潭面瀲灩著粼粼波光。
她全身燙,血液直往臉頰上沖,心跳狂野,咬得緊緊的唇一句話也逸不出來。
倒是他好整以暇地開了口,「想什麼?」
「……沒什麼。」
「真的?」
她咬緊牙,「真的。」
他卻笑了,低低輕輕地,喉間滾出淡淡嘲弄的意味。
她顰眉,無法忍受這樣被嘲弄,沖口而出,「我只是覺得你這人真怪。
笑聲消逸,「怪?」
她揚首,毫不畏縮地迎視他輕挑著陰飛不畏縮地迎視他輕挑著眉的面龐,倔強的言語依然清晰迸落,「我不信你每天早上都這樣。…
「游泳,優閑地喝咖啡、吃早餐,完全不看報紙或注意市場消息。」她瞪他,語調難掩氣憤,「你這樣怎麼算是一個基金管理人,怎麼帶領旗下的分析師?」
他望她,湛眸掠過一道好玩的光芒,「忘了嗎?我不是基金管理人了,我已經退休了啊。」
她一窒,「你真要退休?」
「是。」
「為什麼?」她簡直不能置信。
「為什麼不?」他悠閑反問。
「因為沒道理啊,你是那麼有權有勢的一個人物,怎麼可能放棄這一切?」蘇巧韻秀眉緊顰,微微激動,「知道大家怎麼叫你嗎?華爾街之神!我們當你是神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做什麼我們就跟著做,你領導整個市場啊。」
「所以呢?」
她一愕,「所以?」
「我領導了整個市場,我說什麼市場就跟著做,然後呢?」
「然後?」
「不覺得無聊嗎?」
「無聊?」她再度重復,雖然痛恨自己像只鸚鵡般老是重復他的話,但她真不了解面前這男人究竟想些什麼。她只能怔怔地重復他的話,瞪著他平靜淡然的面龐,等著他的解釋。
孫逸淡淡一揚嘴角,先是舉杯吸飲一口香濃的咖啡,才從容開口,「金融,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玩意兒。政治、經濟、產業、科技,時代的巨輪固然是靠著這些領域的變革與進展而推動,但若沒有資金,這輪子就算前進了,也會卡死在溝渠中。」他一頓,「金融,掌握的就是資金的流動,在金融市場中,人類揮了最高的創造力明了各式各樣的金融商品,滿足了供需兩方,投資,融資,西方的力量既是相輔相成,也是互相拉鋸,雖是並肩的輪子,卻被兩股完全相反的力量拉扯。」
蘇巧韻怔然,听著這從未听聞的一套理論,是驚異,也是新鮮,她閉眸,在腦海里迅速玩味孫逸一番言語,漸漸感覺自己似乎有些領略。
「所以我們便是負責觀察如何令這兩股力量均衡,同時幫助它們繼續前進?」
「嗯。」孫逸頷首,望向蘇巧韻的星眸中閃著贊揚的燦光,「這就像一個最精巧復雜的游戲,我們觀察期貨與選擇權合約價格的波動,現它們與現貨市場有交互作用的關系,但誰是真正的先行指標?央行說要降息,是為了刺激景氣。降低失業率,但可能因此付出通膨的代價。那麼市場究竟該怎麼反應呢?資金會從債市流到股市嗎?還是干脆由美國流到歐洲,甚至亞洲市場……任何因素都可能對資金流向產生微妙的影響,而我們便是要在這其中進行
思考與分析,找出資金真正的流向。」他頓了頓,再次啜飲咖啡,濃密的墨睫微掩,似是進入某種深思、「這種猜測分析的過程相當有趣,刺激,富有冒險意味,如果預期
對了,除了大量的利益外,還能有種成就感。」
她懂了,「可是你再也得不到這種成就感了。」
「沒錯。」他微微一笑,語氣雖是平靜,卻掩不住一絲淡淡悵然,「對我而言,這一切已經失去了樂趣。」
「因為你不再需要猜測,不再需要預期,只要你開口,資金便會跟著你說的話流動,市場潮流完全是依隨著你的。」她輕聲他說,總算恍然。
怪不得孫逸想退休了,當一個人不再需要預測市場動向時,他的分析便失去了意義。
當一個人總是游戲的贏家,並且可以肯定自己永遠是贏家時,還有繼續從事這項游戲的必要嗎?
「太無趣了……」她輕淡地說,唇間逸出長長的嘆息,心底不覺流過一股淡淡惆悵。
這惆悵,是為了孫逸。
她為他惆悵、為這個男人失去了奮斗與努力的目標而惆悵,為他失去了工作的樂趣而惆悵。
怪不得他想退休了。
她想,心髒柔柔一牽,瑤鼻微微一酸,黑白分明的眸覆上一層簿薄的。朦隴的水霧。
孫逸彷佛注意到了這層水霧,他訝然地、深思地凝望她好半晌,終于,忍不住伸手。
蘇巧韻感覺自己的下頷被抬起,微微一驚。
「你哭了。」他溫暖的手指柔柔輕觸她光潔的下頷,湛幽的星眸直直鎖定她眸中朦隴的水霧,語音沙啞。
她倒抽一口氣,直覺地躲開他的踫觸,撇過頭,指尖迅速而慌亂地拭去盈于眼角的淚珠。
「因為我嗎?」他低低地。沉沉地問。
她卻不敢冒險回答,怕一開口就泄了自己易感的情緒,緊緊咬住玫瑰下唇。
「原來你如此易感……」他低啞地,彷佛感嘆他說道,停頓數秒,他回復正常的語聲,「這樣情緒化不好,巧韻。」
她聞言,眉尖一緊,燦眸一揚,迎向他沉靜的目光。
「學著冷酷一點,只因這點小事就傷感,怎麼能適應市場的大風大浪?」
「可是……」她想辨解,卻不知從何說起。
確實,她也覺得自己有時大過情緒化,有時領略了他人的傷感,柔軟的心便忍不住要為那人惆悵、惋惜。愈是親近的人,她愈無法忽視那人的感受,在心底反覆低回後常連自己的情緒也受到感染。
她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弱點,但這樣的關心一向只限于最親愛的親人與好友啊,怎麼連對他也產生了這異樣感受?
「你為我惋惜嗎?」他淡淡他說,像是看透了她內心百轉千回的思緒,卻又像隨口一問。
我……確實有一點,但教她該怎麼解釋呢?
「不必惋惜的。」他率直地截住她在唇畔猶豫不決的言語,俊眉劃開,星眸蘊含迷人笑意,「听說過一句話吧,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化。」
「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化?」她怔然地重復,不解他為何突如其來說上這麼一句。
「一個人若是站上了頂峰,掌握了大多人的意向與命運,這絕對的權力很容易讓他沖昏了頭。忘了自己其實並沒有資格去控制他人的意向與命運。」他靜定地說,語氣像是平淡卻又語重心長,「人是自由的靈魂,人生也好,意向也好,不該受他人控制影響的。」
她怔怔的望他,听著他這番平淡卻富哲理的評論。
「……我站在頂峰太久了,也該下來讓腦子清醒清醒了。」說到這,他忽地輕輕一扯嘴角,揚起好看的笑弧,「這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怎能說得如此平靜、如此淡然,如此徐徐悠悠,氣定神閑?
那姿態,就彷佛他經歷過這世上的一切。擁有過一切,也看透一切,于是,便是讓自己退隱紅塵,在一個不被俗事所擾的清幽地靜心潛修的時候了。
「他彷佛莊子口中吸風飲露、乘雲御龍的神人,站在高高的地方,以一種超然的神態俯瞰著這塵世間可笑的一切。
她以為失去工作的樂趣對他而言會是一種感傷,以為放棄掌控非凡權力對他而言會是一種失落,可他自己,卻彷佛對這一切看得級開、極淡,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對人生,他彷佛自有一套與眾不同的哲學去應對。
而她現,自己原來一點也不了解他,從不曾了解過這個被眾人捧得高高在上的華爾街之神內心真正的想法。
「怎麼啦?不是你自個兒堅持要下盤棋嗎?怎麼好像魂不守舍似的。」
孫逸略帶嘲弄的嗓音拉回她恍惚的心神,蘇巧韻一看,這才覺面前這盤才剛剛擺上的棋自己竟又落于劣勢。
黛眉一緊,「你的車……什麼時候開到這兒了?」她瞪向棋盤,懊惱地現他的車不知何時已經跨越邊界,闖入她的國境。
「在你走神的時候啊。」孫逸淡淡揚眉,「不是告訴過你嗎?下棋時專心一點。」
她咬牙,沒法反駁他的有意嘲弄,只能暗暗對自己生氣。
是她的錯,不該在與他下棋時分神,她明知他是如何難纏的一個對手,又怎能因為對他的一時同情與迷惑大意失荊州呢?
她深呼吸,整肅心情,星眸緊盯著棋盤,要自己別再理會他淡淡的嘲弄,半晌,她心平氣和,思慮也澄透了起來。
她一揚藕臂,走炮擋車,片刻之間便化解了所有劣勢。
「好棋!」孫逸忍不住喝采。
听聞他毫不保留的贊賞,她心一動,濃密的墨睫一顫……
可這樣帶著淡淡喜悅與微醺的心情持續還不及數秒,便被他另一手棋打散了。
她不敢相信,她思考了許久方得出的妙著,竟在不到幾秒間被他化解殆盡,同時又開啟了新攻勢。
她凝眉,又是想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步棋,再度解除國土危機。
但不論她怎麼走,他總有辦法換一套戰術夾展開攻勢,雖然每一回他都會稱贊她棋步高著,她卻感覺自己仿佛只是白費力氣,怎樣也月兌不了他的手掌心。
兩人就在這一攻一守,再攻再守間耗去將近半個小時,但最後,她還是輸了,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名小卒輕輕松松劫去她的主帥。
「為什麼?」她好怨,費了這許多心思應對,費了這許多力氣轉圜,最終卻還是輸得如此徹底。
「你的棋技其實不錯的,巧韻,」看出她的懊惱,孫逸扯唇,淡淡一笑,「有許多棋步真的很讓人意外。」
那有什麼用?還是輸了啊。
她輕輕咬唇,完全無法從他類似贊美的言語中得到一絲絲安慰與喜悅,仍然是滿腔憤懣。
「你的戰術很精巧,聰明機敏,百變不驚,只可惜少了戰略。」
「戰略?」她眼瞼一揚,透出淡淡迷惑的光芒。
「在作戰時,如果一方完全沒有戰略的事先規劃,那麼上戰場、他也只能憑對方的意圖來應對進退。即便戰術多麼巧妙,也逃不了對方精心布下的陷阱。」他一頓,提起桌旁正溫熱著上好烏龍的茶壺一斟,就著精致的陶杯,閑閑一啜。
她瞪著他,既氣憤他有意以這樣的動作吊她胃口,又忍不住為他如此清閑雋的舉止著迷。
他真像從中國古代走出來的人,氣質如此儒,神態如此優閑,瀟灑自若,從容不迫。
她覺得他仿佛天生適合閑閑地坐著,斟茶品茗,偶爾表高論,卻又能緊緊抓住身旁每一個聆听的人的心。他是不問世事的哲人,卻也是諄諄善誘的傳道者。
怎麼有人能將如此矛盾的兩種氣質凝聚一身,卻又融合得如此完美呢?」
她簡直不能服氣。
「……相反地,有了事先擬定的戰略,即使一時處于劣勢,能以巧妙的戰術配合,重新奪得優勢。」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戰略?」她蹙眉。
「在下這盤棋前你曾經在心底全盤規劃過嗎?」
她一愣,「全盤規劃?」
「你想在這場戰役中獲得什麼。」他淡淡解釋,「想戰勝嗎?希望對手遭到哪一種形式的重創?是希望損折他所有的兵將,或只是直搗黃龍?對敵方主帥的心理又了解多少?他會用哪一種戰術回應你?在戰場外呢?你做了哪些準備?天時、地利、人和,各方因素都必須納入考量。」
蘇巧韻怔然,驚愕地瞪著他,卻一句活也說不出來。
只是下一盤棋啊,她從來也沒想過那麼多,從不曾想過自己徒有戰術,卻忘了在上戰場前確定戰略。
他一向如此嗎?
「管理資產,就像下一盤棋。」見她既是震驚又混合著崇拜的神情,孫逸仿佛覺得好玩,星眸深處掠過一道輝芒,俊唇跟著微揚,「事前。你得分析出所有風險,決定承受風險的程度,接著你才來規畫資產配置,股票、基金、外幣存款,不動產……各種金融商品的投資比例是多少,至于什麼時候該進行買賣,買賣哪一支股票、哪一檔基金,這些已經是屬于戰術層面的問題了。」
「選時。選股只是戰術層面的問題……」她怔忡,在腦海里玩味他的話,很快便領略許多。
這道理誰都明白啊,只要是受過專業金融訓練的人,都明白管理資產首重訂立焦點策略,問題是很多人一進了市場、便被其問詭譎的風雲迷惑了心神。忘了自己原先擬定的策略、
「戰略才是致勝的關鍵,精巧的戰術或許能幫助你守住一時江山,甚至攻城掠池,但最終的勝利者會屬于擁有高明戰略的一方。
「你一向如此嗎?」她凝睇他,終于忍不住問出在心底盤旋許久的疑問,「不論市場如何波動詭譎,你總能守住原先的戰略,不受影響嗎?」
話語才剛剛一落,她立刻覺得自己傻了。
他當然是這樣的啊,若不是一向如此冷靜,如此淡定,他怎能在這樣復雜混沌的金融世界里百戰百勝,贏得「華爾街之神」的封號?
她問得傻,真傻!
可是她真無法相信,怎能有人永遠保持冷靜,永遠不受外在環境影響?天,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把持自己的心如此屹立不搖?
她錯了。
其實他的心並不是那麼屹立不搖的。
很早以前孫逸就曾經現有一樣東西是動搖他冷靜必智的大敵,如今這名單上又添了一項。蘇巧韻。
很難想像,她不過是一介平凡小女子啊,哪來的能耐讓他多次走失心神?
但他就是走失了,孫逸自嘲地輕扯嘴角,在她加入他的生活軌道,甚至帶著點嬌氣霸道地侵入他心城堡壘時,便現自己無法冷靜地拒絕。
他現自己極愛看她,她開朗的燦笑,美妙的幽默與淘氣,變化多端的神情,有時驚訝,有時蹩眉,有時崇拜,有時領悟,還有偶爾極力掩飾,卻仍掩不去溫柔與傷感。
是的,他現她是溫柔且易感的,其實在她住進他家的第一個晚上,當兩人看著電視偶然瞥見一個紀念二次大戰猶太人遭無情屠殺的特別節目,他便注意到她眸中仿佛氤氳起薄薄的淚霧。
接著第二天,當她听聞他退休的理由,也不禁為他落了淚。
他有些訝異,沒想到自己竟也有能令她心髒牽扯的力量,而這訝異很快地融合了感動與喜悅等種種情懷,交織成幾乎令他慌亂失措的復雜情緒。
他明白她並不願在他人面前顯現這樣易感的一面,尤其在他面前。
可她依然情不自禁地流露了。
那一刻,他口中責備她不該如此情緒易感,但心底其實是喜悅的,胸腔漲滿某種異樣的感覺,呼喊著要狂烈抒。
他幾乎被自己那樣強烈的反應嚇呆了,連忙尋個理由匆匆忙忙離開餐廳,離開那竟有能力牽動他的心的女子面前。
他不願冒險繼續留在她面前,凝視她溫柔美麗的星眸,因為他明白那樣做將是對他多年來的冷靜自持一大挑戰,就像第一回嘗試喝酒一般,他也許會那樣迷失了自己。
她像酒,是他不該沾。不該踫的東西。
她像酒,足以迷失他的心神。
她像酒,他唯一該做的只是好好將她研究透徹,參透她隱藏得最深的靈魂。然後,他便可以抑制心底對她的莫名渴望,將她的情影逐出心房。
就像餐廳里那道透明的玻璃酒櫃一般,上頭陳列了各式各樣的名酒,他卻一瓶也不曾喝過,甚至再無沾染它們的渴望。
它們是*,但他堅強冷靜的心已可以完全無視于那*。
對她也可以的,他一樣能做到。
她是個挑戰,經過多年無聊而平靜的生活後,他特意為為自己尋來的新挑戰。
在金融市場,他已找不到任何冒險與變化了,或許在她身上,他能得回一些些生活樂趣。
名義上她是他的學生、他的接班人,但其實,他視她為對手。
她有資格當他對手的,因為她是數年來唯一能撼動他冷靜心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