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繡茹最終如願以償,章大人將她的名字報了上去。
可是章繡錦卻知道,章大人做完了這件事,回頭就對章夫人說,要開始準備給二丫頭相看人家了。
「二丫頭不能入宮,」章大人說,「我知道二丫頭的性子,平日里看著還好,骨子里卻是不中用的。若是她入了宮,只怕章家一家都要栽進去。」
章夫人沉默地坐著听,不說話。
這些年她對劉姨娘所出的章繡茹和章汌不說好不好,面子上總是一碗水端平的。章大人對這一點格外滿意。
無論如何,自己沒有一個短視的媳婦,刻意要將庶子庶女養廢。
「陛下那邊,我會為二弟游說一二,但是繡茹本身,就要靠夫人了。」捋著胡須,章大人說,「我知道為難夫人了。」
章夫人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臉,柔聲道︰「夫君說什麼呢。妾身既為章家人,自然也要為章家多做考慮。繡茹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她的笑容平平靜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過了小半月,章家二房的人就到了京城。
章二老爺和章二夫人輕易不能離了地方,所以入京來的就只有章家二房的長子長女並丫鬟下人。
章夫人早早地將二房所屬的院落收拾好了,等人一到,就讓管家與過來的大管事做了交接,將行李物品都搬了進去,自己與二房的兩個後輩見了一面。
章家二房的長子叫做章澤,今年不過十六,已經有了翩翩風度,禮貌地問好的時候,章夫人也忍不住笑容越發溫和了幾分。見到跟在章澤身後的章碧容貌秀美動人,儀態卻大方得很,心中越發滿意了幾分。
見過了兩人之後,章澤與章碧就回去收拾屋子了。章夫人盤算著晚間的接風宴,心情越發好了幾分。
等到了晚間,章家眾人與章澤章碧見過面,章繡錦就笑眯眯地拉了章碧的手到自己身邊坐下,問︰「好幾年不見,姐姐可要跟我好好說說江南的風景。」
章碧說好,目光從章繡茹和章繡妍身上掃過,含笑道︰「我從江南帶了些特產過來,已經派人送到你們院子里了。還請姐妹們不要嫌棄禮物鄙陋。」
章繡妍顯然是已經拆了禮物過來的,聞言歡快道︰「很漂亮很好看啊,才不會不喜歡。」章碧走的時候,她才兩三歲,雖說不記得章碧,但是見到章碧落落大方並無許多閨閣女子的小心謹慎,她就很是喜歡。
章碧聞言也只是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在她捂著臉氣鼓鼓看過來的時候勾了勾唇角,道︰「喜歡就好。」
言罷,轉頭去與章繡錦聊天了。章繡茹在邊上一直捏著帕子盯著章碧,見她這般無視自己,心中象開鍋一樣沸騰翻滾,臉上卻還得笑得一派溫柔︰「碧兒姐姐的禮物我很是喜歡。」
面對她,章碧卻只剩了干巴巴的說一聲姐姐喜歡就好,再無更多的舉動。章繡茹心中的小人惱恨地摔了帕子,面上卻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竭力對自己說不生氣。
章繡錦看在眼中,心中微笑。
現在這種時候,兩個即將入宮的人就已經開始了自己的爭斗了啊。
幸好自己從來沒想過也不會入宮。
章夫人給章碧和章繡茹請了兩位宮中來的嬤嬤,教她們學規矩學宮里頭貴人們的禁忌。
章繡錦每一次和兩人再見,都能感覺到,兩人身上的氣息在發生變化。曾經有過的散漫迅速地消失無蹤,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看上去同樣規規矩矩,溫溫軟軟的兩個少女。
兩個人臉上的弧度都帶上了幾分相似。
章繡妍偷偷地對章繡錦說,這樣的碧姐姐和二姐姐真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點都不喜歡。」
她坐在椅子上,搖晃著有些肉嘟嘟的小腿,臉上的神情歡快,「三姐姐,要是宮里頭都是這樣的人,那就太可怕了,我還是喜歡宮外頭的人。」
被章繡錦捏了捏臉,她捂著臉看著章繡錦,扁了扁嘴︰「三姐姐太討厭了。」
章繡錦覺得,就憑章繡妍這副可愛模樣,以後大概很少有人能夠硬下心腸來對付她的。
這也是一種本事。
章碧和章繡茹學規矩的時間迅速地過去了,桃花梨花謝了之後,石榴也謝了,等到荷花盛開之時,選秀的帷幕終于徐徐拉開。
六月底,入宮前一天,章夫人特意給兩人辦了酒宴,為兩人入宮踐行。
章碧很是落落大方地坐著,听著章夫人說著入宮之後當謹言慎行,不要太輕易相信旁人這種已經叮囑過一千遍的話,也並無半點兒不耐。
章繡茹卻一直坐在邊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丫鬟將盤子輕輕地往她面前放了下來,她才恍然醒神,遲疑地伸出了筷子。
擺在面前的是一盤先蒸後烤後小心切好的雞絲,只是擺在那里,就有一股馥郁濃香撲鼻而來,中間似乎又夾雜著什麼清新的草木香,聞起來格外與眾不同。她夾了一筷子送進嘴里,慢慢地就平靜了下來。
一頓飯吃得很是安靜,送上茶水漱口的時候,章碧好奇地看向章繡茹︰「繡茹妹妹的茶水,似乎與我們不同?」
送到章碧手中的茶顏色淺淡,仿佛白水一般,只有湊近了,才能聞到那股芬芳,顯見是某種不知名的花茶。章繡茹的杯子顏色卻深了許多,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同來。
章夫人抬手按了按唇角,道︰「繡茹生來對那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有些不適應,你喝的可是用花調過的茶水,她卻是不能踫的。」
章繡茹也含笑解釋了自己對花粉有些過敏的事,輕嘆一聲︰「當真是個沒福氣的。」
章碧恍然,對章繡茹歉意地說了聲抱歉。
屋子里雖然放了冰盆,天氣卻依舊顯得有些悶熱。章繡錦捏著扇子輕輕地扇著風,看到邊上听著章夫人說話的章繡茹臉色似乎有些發紅。果然還是太熱了,這種天氣。
她漫不經心地這樣想,和章繡妍說著話。小家伙一心想將章繡茹院子里的紅琴拉到自己院子里去,為此已經許下了無數的好處。
章繡錦慢慢地逗著她玩,手中宮扇帶來涼意陣陣。
當天晚上,章家就叫了家里頭的大夫入了後院,又火燒火燎地請了京里頭名聲在外的老大夫進了門。
只是這般大動作在半夜的暴雨聲中,也都被壓了下去,不曾驚動早已睡下的章繡錦。但是,章夫人房里的燈在重新點亮了之後,卻一直亮到了後半晌,才終于熄滅了。
第二天一早,章繡錦起床的時候,那股子悶熱已經完全消了,就連窗外的鳥叫聲都清脆悅耳了許多。
春縴掀了紗帳進了內間,一邊服侍著章繡錦穿衣,一邊笑吟吟道︰「姑娘,昨兒下了一場雨,今兒院子里的米蘭倒是開了花,滿院子都是香味呢。」
章繡錦道︰「是嗎?去端兩盆放到屋里,也讓我屋子里有點兒香氣。也給四妹妹和母親大嫂房里送一盆。」
春縴笑著應了,嘆道︰「這麼好的花,二姑娘卻挨不得,真真可惜了。」
章繡錦低頭讓她給自己梳頭發,慢慢地說︰「也是,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章繡茹被送回來的時候,宮里頭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姑娘是極好的,只是可惜身上有些不妥當,娘娘說了,讓回來養病,就不去宮里頭受磋磨了。」
坐在馬車里听著那太監尖銳的聲音,章繡茹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戳進肉里面去。
然後,她的手指痛了一下。
指甲斷了。
她茫然地回神,在馬車中攤開手,發現自己幾乎連手指都已經伸不直。一路從宮里頭緊緊地捏著回來,全部的力氣似乎都已經用在了那蜷縮著的手指上。
被扶下馬車的時候,她幾乎是第一眼就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披著竹青色彈墨纏枝花蜀錦披肩,底下一雙繡玉蘭花的繡花鞋,她伸出手來對著自己這邊,仿佛要抱住自己,盈盈美目里寫滿了溫柔。
那是章夫人。
章繡茹沒有看見她伸出來的手,只看見了那素玉手腕上掛著的素紋銀鐲,不帶半點兒花巧。
是的,不帶半點兒花巧,就算對著自己下手的時候,也是如此。
這一局,自己輸得太徹底。
緩緩地仰起頭,她叫了一聲「娘」,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章繡錦遠遠地站著,看著這一幕,唇邊的笑意淺淺地,淡淡地浮了上來,又沉寂了下去。
用荷葉裹著新鮮的雞,肚子里面塞滿了各種香料,先蒸過後烤過,味道自然是好極了。可惜,和章碧那一日身上的幽香卻似乎有些相沖。
章繡錦清楚地記得,章碧俯身過去給章繡茹敬酒時,漫不經心從酒杯口上一晃而過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