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導演是個經驗豐富的導演,面對樂縈這樣的新人,他雖然挑剔,卻也極有耐心。所以第一條的拍攝比較短,大概是為了讓樂縈先適應一下找找感覺。而樂縈第一次正式實演,居然並不緊張,很快便帶入了角色。她的狀態不錯,與她演對手戲的席源配合也十分默契,第一幕很快便通過了。
休息的間隙里,樂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簡紓,以及站在簡紓身邊的那個奇怪男人。就在剛才的實演中,樂縈不經意中發現,那個男人舉著相機,對準她 嚓 嚓地拍了幾張照片。
簡紓打算做什麼?
雖然樂縈心中有疑問,但很顯然,現在並不是急著問這些的時候。
樂縈喝了一口水,很快就有化妝師過來補妝。
接著,席源也湊了過來。
「剛才表現不錯,真不像個新人哦。」
樂縈謹記著簡紓之前的告誡——「在劇組里不要跟席源走得太近」,所以,她進入劇組之後便一直沒與席源說話。此時是席源自己湊過來,那就……樂縈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周圍,似乎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你看什麼?」席源笑嘻嘻地開口,「放心,我們就當在對台詞好了。」
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可听了這麼一句之後,樂縈更忍不住想問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我們……」樂縈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到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也……沒什麼。」
誰知席源笑得更厲害了。
「哎喲,小縈縈,你真是傻得可愛。」
「……」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席源竟然真的拿了一份劇本,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又湊得離樂縈近了一點,才接著說,「畢竟你現在還沒有資格……」
資格?什麼資格?
「……跟我傳緋聞啊。」
席源笑得很壞。
樂縈瞬間就有一種將手邊的水直接淋到席源頭上的沖動。
「下一場戲你要跳舞了,我十分期待。」席源很快轉了話題,「從試鏡會看過你那支舞之後,就一直都在期待了……」
听到席源好死不死地提到試鏡會,樂縈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初席源對她的諷刺。
……
「既然跳得這麼好,立導倒是可以考慮考慮,用這個新人來當女主角李夫人的舞替。」
……
一想到這件事,樂縈就忍不住地冒火。只是她掩藏情緒的功力還不夠,席源只瞟了她一眼便猜到了她在想什麼。然而席源竟然對那件事沒有半句解釋,見到樂縈露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來,竟然笑彎了腰。
「第二幕準備——」
休息得差不多了,導演助理又開始催促。
樂縈不再搭理席源,理了理身上的舞裙之後,認認真真地找起了感覺。
這一幕戲是心機女明玉在水邊跳舞以及月兌衣入水沐浴的部分,立導演的要求是一次性連貫地進行下去。這對新人來說難度有些大,但樂縈卻很願意試一試。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正式演戲,對眼前的一切都感覺到既新鮮又期待,所以,樂縈更想嘗試更多挑戰,也能更好地了解自身的能力和問題。
音樂聲起了。
樂縈光著腳,拖曳著長裙,緩步自花樹之後走了出來。但她並不是一下就將整個人暴露在鏡頭之中,而是半遮半掩,先伸手拂開了一椏花枝,透出一只眼楮朝鏡頭處看了看,接著又縮了回去,拎起了長長裙擺,以一個輕盈的旋轉舞了一圈。
移動鏡頭跟了上去。
樂縈開始了這段風情萬種又帶有隱隱暗示性的舞蹈。
這一支舞與她在試鏡會上所跳的李夫人獻藝之舞完全不同。兩相比較,從技巧上來說,這一支舞其實更容易,既不用表現什麼女主角的復雜內心,也不用體現自己有多高超的舞技,只要動作妖嬈嫵媚,再跟著鏡頭擺幾個勾人的特寫,就差不多了。
有了第一段的經驗,樂縈更加得心應手,竟然發揮得不錯。
跳完這一段舞之後,她背向鏡頭,輕緩而柔媚地解開了身上的薄紗衣,露了個luo背的特寫,之後,再補拍了小腿和腳踝的鏡頭,接著,就入水了。
水面上煙氣氤氳,看起來似乎很溫暖,可真正入水之後,樂縈的心里卻先打了個寒噤。這個演藝基地並沒有溫泉,而這個看起來像溫泉的布景,也只是在不遠處加了幾個煙氣制造機。所以,水是冷的,她卻必須要在鏡頭面前裝出一副享受的模樣。
為了轉移一下注意力,樂縈只好在心底拼命地想著自己正在演的角色︰正試圖勾引漢武帝,妄想著一步登天的心機女明玉。
此時,帥氣而深情的漢武帝正在她的背後看著她,她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樂縈模了模耳畔的濕發,想到了插在自己鬢邊的那朵赤芍。她心中一動,伸手把那朵艷麗的赤芍抽了出來,回眸朝身後正在走近的席源嫣然一笑,接著,便將手中的花朵擲了過去。
——正落在席源的腳邊。
席源頓住了步子,抬眸看了看水中的樂縈,又低頭看了看腳邊的赤芍花,最終,他俯來,將那朵花撿了起來。
這是原劇本之中沒有的情節。
可他們兩人卻好像有天生的默契一般,竟然就這麼順勢演了下去,毫無破綻。
立導演也沒有叫停。
等到這一幕終于演完,樂縈呼出了一大口氣,被人拉著從冷水里鑽了出來,再裹上一大條浴巾,慢慢找回了一點知覺。
「今天的部分表現不錯。」
由于剛才入戲太深,樂縈完全沒發現簡紓是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來的。听到這一句話之後,樂縈下意識地就又在簡紓身邊掃了一圈。
奇怪,那個拿著相機的男人不見了。
「嗯?」
「剛才那個男人……」身邊沒有其他人,樂縈決定直接問,「是做什麼的?」
「攝影師。」
「哦……」
樂縈心中月復誹,她當然知道是攝影師,可……簡紓叫一個攝影師來做什麼?
「劇組里的跟拍攝影師技術一般。」簡紓似乎看出她的怨氣,總算解釋了起來,「所以我另外找了一個攝影師過來,給你拍幾張照片。」
「然後呢?」
樂縈不太明白。
雖然剛才她極為入戲,但她也能感覺到,就在她動情演戲的時候,除了原本的那幾台攝像機,還多了一個鏡頭,一直在暗中對準著她。
大概……
就是那個被簡紓請來的攝影師的鏡頭吧?
「然後……」簡紓的目光落在樂縈的臉上,「你趕快換衣服卸妝,我們回去休息。」
「……」
其實,樂縈這一天的戲份還算簡單,而且又都是一條便通過了,除了那個水池里有點冷之外,其余並沒有什麼太讓她為難的部分。可真正到了結束的時候,樂縈卻覺得十分疲倦,好像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般。
「好累……」
在回酒店的路上,樂縈不自覺地就說了出來。
讓樂縈沒想到的是,一向嚴肅認真並且不苟言笑的簡紓,在听到她這一句牢騷之後,竟然笑了一聲。
樂縈聞聲轉頭,然後愣了一會兒。
因為……
簡紓的笑容真的很好看。
其實樂縈並不是沒有見過簡紓笑起來的樣子。比如簡紓第一次去她家與她見面的時候,就曾經對她微笑,只是那微笑太過得體,不像是發自內心的笑容,而帶了更多工作上的客套。後來,簡紓曾經與那個造型師小胡子說笑過,那笑容自然是真的,只不過,樂縈隱隱地感覺到,那也並不是真正的笑,簡紓仍然壓抑住了一點什麼。
但就在剛剛,簡紓卻笑了。
也許是樂縈今天的表現真的令她感到滿意,也許是這一天下來之後,簡紓終于放松了下來,也有心情能好好笑一笑了。
「你看著我做什麼?」
大概是樂縈盯得太直接,看得太久,簡紓收斂了笑容,又微微皺起了眉。
「沒……沒什麼。」樂縈停了一會兒,又解釋了一句,「我只是……很少見你笑。」
樂縈以為,簡紓听了這句話,必定會說點什麼。
可是,簡紓卻一路都沒有再說話。
此時正是春末時節,難得天氣又很不錯,到了這個時間,正好是夕陽染遍整片天空,令人心生安逸,又有急切想要踏上歸途的時刻。樂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而走在她身邊的簡紓似乎也感受到了點什麼,也慢了下來。兩個人都未開口,只是靜靜朝著夕陽落暉之處而行。這樣的情境,竟然讓樂縈很有些感觸,她差點就想要說一句話——
「我們回家吧。」
只有這樣的一句話才符合眼前的氣氛啊。
當然,她只是在心里悄悄地這麼想了一下,又憋了回去。如果她真這麼說出來了,簡紓肯定要把她當成神經病。樂縈自嘲地笑了笑,努力驅散了腦海之中的胡思亂想。
「精神高度繃緊了一天,當然會累。」
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簡紓突然開口這麼說了一句。樂縈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簡紓這句話竟然回應的還是她半個多小時感嘆的那一句「好累」。
「你先上樓休息。」簡紓又對她說,「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我還是……」
「這也是經紀人的職責。」
簡紓十分不客氣地打斷了樂縈的話。
好吧。
樂縈無奈地嘆了口氣。
大概對于簡紓這樣的人來說,什麼浪漫又旖旎的幻想都是不存在的。在她的眼中,大概只有「職責」、「責任」、「要求」與「規則」。
她與簡紓,還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這樣的兩個人被放在一處,若是沒有點矛盾和分歧,那才奇怪了。
樂縈又琢磨了一會兒自己與簡紓的心理差異,覺得更累了,走入房間之後,一下就癱倒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還有……
在失去意識之前,樂縈正迷迷糊糊地想到了第二天的工作。只是一想到工作,就更加速了她的困倦,反倒是讓她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簡紓一打開門就愣住了。
客廳里的大沙發上,正蜷縮著一個睡得十分香甜的女孩。也許是因為沙發足夠大,便襯托得那個女孩子十分嬌弱小巧,令人心底忍不住產生想要愛護她憐惜她的念頭。不過,簡紓當然知道,正睡在沙發上的這個女孩,她並不需要任何人的愛護與憐惜,因為……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已經在成長為一個強大的人。
簡紓看了一會兒,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然後,她突然想到,就在剛才,這個女孩對她說——
「我只是……很少見你笑。」
她說得沒錯。
簡紓想,自己似乎的確有很久很久……都沒有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