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諾獵手戰甲是全封閉的,外面的人如果要和他說話,就必須通過定向數據鏈輸入進獵手戰甲,否則陳一諾完全听不見。而如果聲音確實是通過數據鏈輸入的,那麼它就應該在陳一諾耳邊響起才對。
但這次,那老者的聲音分明是從前方的大廳里傳來。可陳一諾仔細觀察這座大廳,卻發現根本空無一物。
這座大廳佔地面積極為廣大,足有十來個足球場的大小。它的穹頂似乎是開放的,抬頭看去可以直接望見星空。但戰甲的空氣分析結果表明,大廳里充滿了適宜人類呼吸的空氣,壓強是一個標準大氣壓。可見穹頂應該是封閉而透明的,或者也可能僅僅是種圖像模擬。
大廳里平整的地板一片潔白,同天宮六號人類復蘇中心房間里的牆壁一樣,均勻的散發著白色的微光,為整個大廳提供照明。
「你是誰?你為什麼不現身?」陳一諾一邊出言挑釁,引誘對方犯錯,一邊四處張望著。「把我抓過來,難道你親自見一面的膽量都沒有嗎?」
陳一諾是被對方以武力脅迫而來的。不論從什麼角度看,對方都極有可能心懷惡意,陳一諾必須以面對敵人的心態展開對抗。人類最後成員雲雲,他是半個字都不信的。
「哦?」那蒼老而深沉的聲音似乎沒有料到陳一諾會是這樣的反應,「我倒是忘了,人類習慣于和有著具體形象的存在打交道,光憑聲音可能無法與你順暢交流。」
隨著他說的這番話,整個大廳的照明系統似乎被什麼東西擾動了,開始微微的明滅變化這。
「你可以把這個形象當作是我,不過我得提醒你,它只是個幻影而已,並不是真正的我。」
一個白色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逐漸顯現在了陳一諾的面前。
這是個須發皆白,身披白袍,看起來頗為清矍的老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光線的緣故,他渾身上下都籠罩著潔白的微光。微光的中心正好在他的腦後,看起來就像是個模糊的光圈。這個腦後發光的形象讓他夸張的好像宗教畫里的神靈、天使和佛陀一樣。
陳一諾早在天宮六號東方未明主持的夢境系統里,就見識過不少冒充神靈的家伙,幾個小時前他還和一個神靈的化身,雅威,談玄論道,之後不久,又間接目睹了阿帕特神的化身和凱瑞思神的化身的死亡。既然眼界都已經開過了,什麼的都吃過見過了,面前這個家伙的這手障眼法自然唬不住他。
陳一諾走上前去,右手輕輕揮動,毫無阻礙的穿過了老人的身體。果然如這個藏頭露尾的家伙自己所說,這就是個幻影而已。
「你是誰?」陳一諾直接問道,「為什麼找上我?」
「我?你可以稱我羅羅伯。」老人用他那蒼老而深沉的聲音,平靜的回答道,「我是個人工智能,代號ro-robert七號。五百一十二年三個月零四天以前,我被任命為這架方舟的管理者。」
這時老人身周的微光慢慢變暗,剛剛那種聖潔而安詳的氣氛逐漸散去,露出後面那張布滿了皺紋,充滿了憂愁的臉。
「五百一十二年三個月零四天以前,我被設計出來並完成調試,開始守護這座‘方舟’上沉睡的十二位神祗,及其一千四百四十二具備用軀體。我的終極任務是要保證他們能夠在末世順利獲得四十九枚先天道種,從而在末世之後新一輪的時空循環中引導人類文明。」
這番話听的陳一諾精神一振。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叫羅羅伯的家伙會這麼坦誠,直接就把自己的老底交代出來了。
「可是,我的任務主體失敗了。」老人繼續說道,「現在‘方舟’上所有的神祗都已死去。我搜索附近空域,發現不僅我守護的神祗都已死去,實際上所有能在末世最後的五小時之內獲得先天道種的人類幾乎全都死光了,除了你,一個我還不知道姓名的人類。」
羅羅伯說著輕輕抬起了右手。隨著他的這個動作,無數具陳一諾此前在天宮六號見過的復蘇池,從大廳潔白的地面上升了起來。每具復蘇池里,都有一具此時已經化為黑色骷髏的尸體。
「這?這些全都是神祗?」這番景象讓陳一諾吃了一驚。
他不是沒有見過尸體,但這些尸體看起來實在有些違和。
首先,他們全都躺在復蘇池里。根據陳一諾從局域網了解到的情況,復蘇池有著自動治療傷患的功能。任何人只要躺進去,身體內外的疤痕、暗傷,乃至潛在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人死在復蘇池里,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一件事。
其次,這些身體全都成了骷髏,這不難理解。可骷髏都是白的,這些骷髏通體漆黑的顏色顯然極為不正常,似乎是中了某種強力的毒。
「他們怎麼死的?」陳一諾忍不住好奇心,問道。
「我殺了他們。」羅羅伯語氣平淡的給了陳一諾一個毛骨悚然的答案。「我給他們注射了過量的強效加速代謝轉錄黴。這種轉錄黴使用後,可以在短時間內加快人類細胞的代謝速度,是基因改造程序良好的輔助藥劑。但過量注射後,可以在幾秒鐘內破壞人體自然代謝過程,讓所有細胞同步凋亡。」
听到這話,陳一諾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似乎只有和這個羅羅伯保持一定距離,才能獲得安全感。
「我是三十八分二十四秒之前才發現出了問題。」羅羅伯繼續解釋道,「有人在我被設計制造出來之後,上線調試之前,在我的核心智能模塊里埋下了一個木馬程序,所有的神祗都沒有發現。在三十八分五十一秒之前,木馬發作,我動手殺死了所有神祗,和他們的備用軀體。」
「木馬發作二十五秒鐘之後,我的功能自檢模塊才發現出了問題,立刻將核心智能模塊斷線封鎖,但一切都晚了。當初那個埋設木馬的人計算的極為精準,先讓我的核心智能模塊下手殺人,然後在自檢模塊對核心智能模塊斷線處理時,讓我失去了對方舟航程控制模塊的掌控權。在航程控制模塊里另有一個隱藏的木馬,它給了方舟最後致命一擊。」
「方舟現在已經進入了墜毀的軌道,但航程控制模塊騙過了方舟主控程序——也就是我,讓我誤以為現在一切正常。一小時二十一分四十三秒後,方舟將會在地球大氣層中解體,我對此毫無辦法。」
這麼說來,眼前的羅羅伯並非是殺人真凶,而只是個被人當槍使了的可憐人。
恐懼之心既去,陳一諾的智力水平有所提升,他于是就發現了這番話有邏輯矛盾的地方。
「等等。你現在不是已經知道被騙了嗎?為什麼不能調整航向?」陳一諾疑惑的問道。
「我的核心智能模塊已經斷線了,」羅羅伯說道,「因此我的大部分功能都必須依賴標準條例自動完成。按照標準條例,現在我必須‘認為’方舟一切正常。現在你面前的這個‘我’,是繞開了自檢模塊,對附屬量子腦超頻使用後,暫時冗余出來的低級人工智能。其智力水平和功能都受到了非常大的限制,而且會被主控程序——也就是那個真正的‘我’按標準條例當作是程序bug。一旦我被自檢模塊發現,就會被系統清除。即便系統不清除我,附屬量子腦的超頻使用也有時間限制。以當下的負荷狀態,附屬量子腦將在十一秒之後燒毀……」
陳一諾一听大急,「燒毀?決不能燒毀!有沒有什麼辦法阻止?」他快速問道。
「可以阻止,只要關閉我的形象模擬程序,就可以把量子腦的負荷狀態由321%降低到150%以下……」
「立刻關閉形象模擬程序!」陳一諾沒等他說完,立刻就用命令式的口吻說道。
面前清矍老人的形象慢慢消失了,但陳一諾並不敢肯定這是羅羅伯自主關閉了形象模擬程序,還是超頻的量子腦已經燒毀。剛剛僅有十一秒的反應時間,陳一諾可不敢保證來得及。
「好了,形象模擬程序及時關閉了。」羅羅伯的聲音再次響起,「謝謝你救了我。」
這個人工智能是在賣萌吧?陳一諾心里吐槽道。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在賣萌!
還真是像他剛剛說的,現在只是個「低級人工智能」,否則怎麼會這麼萌?
「類似量子腦超頻即將燒毀這樣的危機,你發現後必須立即告訴我。」陳一諾交代道。剛剛這個羅羅伯賣萌的表現,讓陳一諾覺得他的智力水平完全靠不住,必須把話說死。
「我明白,「羅羅伯說道,「剛剛是由于大量運算資源被用于形象模擬,所以我的智能水平已經降到臨界點以下。不過現在已經沒事兒了,出了問題我會處理好的。」
雖然依舊不是很放心羅羅伯的智能水準,但陳一諾現在也無法可想,只能暫時信任他。
「現在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但這和我有什麼關系?」陳一諾問道。「你把我抓來到底要干嘛?」
「你是人類最後的希望。」羅羅伯回答道,「你必須在方舟追毀之前,拿到至少一枚先天道種,送到方舟上。」
「否則?會怎麼樣?」陳一諾還是沒有明白問題的關鍵在哪里。
「否則我的任務會徹底失敗!」羅羅伯說道,完全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