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並不算很寬大的瀝青路面上慢慢行駛著。盡管自己這幾年很少回家,但畢竟也是在這座小城從小長大的,對街道大致上還是熟悉的。然而現在展現在眼前的卻是烽火連天,仿佛整座城市被無數的凝固汽油彈轟炸過一般,烈焰跳在何秀龍的眼珠子里,使得他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這些悲慘的畫面。
所到之處全是一個樣子︰粗壯的濃煙、熊熊的大焰!
一股焦味傳進了車廂,朱美皺著眉頭說︰「看來這里也發生了災難啊。」
自從進入市區,黃立就左瞄瞄右看看,見朱美開口了,他才不安的接話︰「那,那我們怎麼辦啊?」仿佛又回到了在機場高速上的那個問題,這次卻再沒人解答了。
隨處可見被燒焦的尸體,分不出生前到底是人還是行尸了,大家終于變得一模一樣了。
何秀龍心里還存有一絲僥幸,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平安無事,自己家是在城郊結合部,沒準不會殃及那里。說是僥幸心理,其實更多的還是一種祈禱。
在城里轉了半天也沒看見一個站著的人,哪怕是行尸也好啊。可惜什麼都沒有,就連馬路兩邊的綠化帶都被燒的精光。看著遠處的火光,何秀龍有點不敢回家去了,他怕等待他的依然是烈焰,他怕看見自己的家人也被燒成焦炭。
平常總覺得爸爸媽媽總是會在家里,隨便什麼時候回去都能吃到一頓熱騰騰的美味佳肴,總能听見媽媽那永無止境的嘮叨,所以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知不覺。可真一旦面臨永遠的失去,心頭就不自覺的不肯承認。
他開著車在城里慢慢的轉悠其實也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他要搭建起足夠多的心理準備。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汽車猛的向前沖去。
小城里不會有很嚴重的堵車,甚至連五分鐘以上的堵車都少見,但是前邊的道路卻被堵死了。就好像是人們都在等交通信號燈的時候突然被行尸襲擊了一樣,一連好幾個路口都是這樣的。那些汽車都被燒的只剩下鐵塊了,甚至有不少車子已經嚴重變形。
鋼鐵都如此,何況是血肉之軀?
好在何秀龍對主要的交通線路還是比較熟悉的,所以車子輕描淡寫的就到了他家門口。實在是對不起,國家在和這種規模的病毒作斗爭的時候,絕對的是一視同仁!
看著自己的家在一片大火中化作灰燼,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痛。
雖然沒有哭,但是後邊的兩個人明顯的感到了他的心在滴血。他就這樣痴痴的看著自己家的屋子,一動不動的。
一只手輕輕搭在何秀龍右肩上,他並沒有反應。朱美輕輕的說︰「下去看看吧。」
為什麼會這樣?咸城只是一個小小的山城,應該沒有半城集團的什麼試驗機構啊,為什麼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何秀龍大腦很亂,他實在想不通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家鄉。在他的意識里,病毒終究會傳播到咸城,但絕不是這麼快。他一路上還在想用什麼理由去說服自己的父母去逃亡。
現在一切都不用想了,全城都成了一個模樣,他沒有理由說服自己,父母還活著。
還要下車去看看嗎?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了,對于一個理智的人來說,這種時刻再下車去一探究竟,無非是為自己徒增悲傷,一點用也沒有。
何秀龍狠狠的踩了兩腳油門,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從此忘記一切。可車子沒走十幾米就戛然而止!他狠狠的關上車門,用盡全力往家的方向跑去。
而眼淚,就在此刻奪眶而出。
另外兩個人也跟上來了,何秀龍站在自家廢墟上仰天長嘯︰「媽——啊。」
回應他的除了已經變小的火焰之外,還有空曠的回音。
作為一個軍人,他心里一定清楚汽油彈的威力。他也肯定明白自己的雙親是在多麼慘烈的火焰中悲傷的離去的。然而作為一個兒子,他無法接受他們死得這麼悲慘,悲慘到連骨灰都沒有留下。
黃立不敢說話,他在等何秀龍弄完。弄完就可以走了,他一秒鐘都不想呆著這種落魄的鄉下。他回車子上拿了一盒煙,蹲在一片小火堆前,借個火。
「媽呀!」黃立一聲驚叫,身體仰倒在地上奮力的向後蹬著腿,「大,大哥,那有個人還活著。」
何秀龍並未理睬他,用黃立的話說,他還沒弄完。
順著黃立的目光看去,朱美也發現好像是有個人在動。火光不是很大了,但依稀能看清楚,的確是個人趴在地上,好像還在招著手。
朱美跑到何秀龍身邊,扯了扯他衣服,借此把他從悲慟中叫醒,沒反應。她又用力的拉了拉他的衣服,這時他才扭過頭︰「我沒事了,走吧。」
「那邊有個人好像還活著。」朱美被他的悲傷感染了,聲音中也帶著一些哽咽。
「去看看。」何秀龍一把拉起朱美就跑。
走近一看,這是一個赤luo著身體的人,衣服已經被火焰溶進了血肉里。全身漆黑的,沒有一塊正常的皮膚。他慢慢的伸出手,想表達什麼一般。
可惜看不清他的臉部,他的臉已經和額頭融為一體了,就連眼珠子都好像被燒干了。在這附近的人,沒準何秀龍還認識,可現在說什麼都是白搭。
「你試試,沒準還能說話。」朱美看清了他的慘樣,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說。
「不必了。」何秀龍一邊說一邊拔出軍刀。
「你要干嘛?」朱美又尖聲叫起來了。
「做我應該做的事情。」何秀龍冷冷的說。
「住手!住手啊!何秀龍,你想過沒有,這個人沒準就是你的家人,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啊?」朱美突然哭了起來,接著又喃喃的說︰「在火車站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你又這樣!」
何秀龍並未理會。在黃立驚恐的目光中,在朱美失望的眼楮里,何秀龍一刀砍在那個人的脖子上,從此他再也不會招手了。
「黃立,我們走!」朱美拉著黃立就上車了,臨走前丟下一句話︰「我也把你送回家了,我們也該分別了。祝你好運,再見!」說完就啟動車子,絕塵而去。
剩下何秀龍一個人站在這孤單的夜里。
突然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語︰「兄弟,你不會怪我的,哦?我想你一定也很痛苦吧。去投胎的路上要走慢一點哦,一定要等這個世界恢復原樣了再做人。兄弟,再見吧。」說完他又挪了挪膝蓋,對著家的方向狠狠的磕了幾個頭︰「謝謝你們的養育之恩!謝謝你們的養育之恩!謝謝你們的養育之恩!」
何秀龍坐在地上,就這樣安靜的看著自己的家,只是靜靜的看著那一片廢墟,直到四周的火焰慢慢褪去,直到天色慢慢泛白。
涼風陣陣,輕輕的撫模著漫天煙塵。既然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那就不必耿耿于懷。他拉了拉領子,站起來才感覺到兩腿已經麻木了。
站起來之後,卻不知道該往哪里邁開步子。
他清楚的很,第一步邁開之後,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頭了。
先到城里搜集點食物,再回鄉下去。在鄉下還有親戚,他們應該還沒有被波及。咸城現在成了這副模樣,想必也不需要再跟親戚們耗費口舌了。
漫天霞光出現在東邊天際的時候,遠處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不過多久,一輛汽車就停在何秀龍跟前。朱美和黃立滿頭大汗的出現在眼前。
「終于找到你了。」朱美的表情在謝天謝地。黃立也高興的說︰「大哥啊,可算找到你了。」
「怎麼了?你們怎麼沒走?」何秀龍並未停下步子︰「今後,各走各的吧。」
「大哥不要啊,我們不知道怎麼出城啊。很多路口都被堵死了,我們七彎八繞的,始終在打圈圈。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黃立又把恐懼召喚到自己臉上集合了。
「關鍵是什麼?」他終于停下步子。
朱美接過話來︰「我們是想提醒你,那些被燒過的尸體,很有可能再次活過來!所以,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我錯怪你了。」她低著頭嚶嚶︰「對不起。」
何秀龍走到副駕駛席,看著朱美低聲的說︰「你們可以無限的責怪我,可我都是為了你們的安全。昨天在火車站,我為什麼不帶上那個小女孩。你可以問問黃立,他應該看清楚了。」
黃立慌亂的按響了喇叭,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算了,你們以後要多加小心。」說完何秀龍就向前走去。
「你等等」朱美大喊。
「你是想要我帶你出城嗎?」何秀龍再次停了下來。
「不不是。」朱美走下車,來到何秀龍身旁低聲說︰「我想跟著你走。」
何秀龍不說話,而且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朱美又說︰「昨晚我受夠了!我發現我」
「發現什麼了?」何秀龍好奇的問。
「我」朱美紅著臉看了一下對方,又迅速的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她才終于鼓起勇氣一般的抬起頭,對他說︰「你能帶著我嗎?」
朱美恨自己的矜持,為什麼心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說的話,一說出口就變了呢?
何秀龍微微想了一下,點了點頭︰「但是,我是要回鄉下去,你們可能不習慣。」
又傳來一聲車門關閉的聲音,黃立也走下車來︰「大哥,放心,我們一定會習慣的。」朱美白了他一眼︰「我叫你別出來的呢,不怕死人了嗎?」
黃立笑呵呵的說︰「有大哥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嘿嘿。」
「上車吧。」朱美伸手輕輕的拉了一下何秀龍的衣袖。
汽車再次啟動,他們三人都準備去鄉下避一避再作打算。現在要去城里搜集一點吃的,雖然被大火燒的滿目蒼夷,但那些高層應該沒事,何秀龍想。
何秀龍開著車,目光卻在外邊尋找高樓或者表面上看燒的並不嚴重的房屋。朱美最終還是忍不住的問出了心中的好奇︰「你剛說,火車站的那個小女孩,怎麼了?」
何秀龍瞟了她一眼,心想,她真不愧是個大記者!
一個急轉彎,他淡淡的說︰「小女孩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