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四周都靜悄悄的。電視里說,142步兵師已經到達戰場,不僅僅是142師,幾乎所有的部隊都達到了指定的地點。為什麼日本人還沒出現呢?他們為什麼要一直呆在叢林里?胡婕不知道,並不是日本人不想進軍平原,而是根本就進不來,或者說不敢進來。
她對這場戰爭沒有絲毫的信心,所以她對陳吉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跑的快一點。雖然小和尚老是說她,但是沒辦法,她覺得她無法面對戰場,只能跑。
可能女人想的問題和男人真的不一樣吧,很多東西都是不一樣的。
電視畫面又開始重復起來,胡婕起身回到臥房去了。今天一整天,她始終都忘不了那雙憤恨的眼神。那個十六七歲男孩的眼神。
為什麼人世間會有這麼多的恩恩怨怨?如果那個犯人沒有被槍斃,這個男孩子將來會不會去報仇?其實,最恐怖的還不是這種眼神。最恐怖的是男孩子的母親對他說的那些話,太過偏激了。
如果不出意外,那個凶手也活不成了。
胡婕躺在床上,念想又回到了陳吉身上,漸漸的就迷糊起來。可能是白天逛累了,這一覺睡的特別的沉,特別的沉。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真實,很恐怖的夢。
那個槍殺五人的男子,最終還是被處決了。然而這並不能彌補那個男孩內心深處的仇恨。一天晚上,男孩含淚離開了母親,一個人來到了地鐵站,他在地鐵線路圖前站了很久,眼珠子盯著那副全景圖一動不動。直到所有地鐵都停止運行了,他還躲在某個角落里,不肯出來。
廣播一遍一遍的提醒著,地鐵站就要關閉了,請還沒出去的市民趕快離開,以免被困在站台上。
他在黑暗中,靜靜的看著那些人匆匆忙忙的離去,他為什麼不走呢?
不是不走,等到再也不見一個人影,等到站台燈都熄滅了,他才慢慢走出來。一個人沿著地鐵通道走啊走,走啊走。他就像一個幽靈,蒼白的臉色毫無表情,唯有蒼白仿佛要吞噬整個人類。
沒有人知道他想干什麼。在通道里走了一整晚,等到天亮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大興區的黃村火車站。隨後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整個場景就像在放電影一樣,在胡婕的腦海里播映著,可她卻並不能影響到一絲一毫的劇情。這個夢還沒完,畫面接著一轉。
天亮了,地鐵站里人潮涌動。毫不夸張的說,在站台上,如果你此刻抬起了一條腿,那麼留出來的腳掌大的空隙將會在瞬間被另一只腳佔據,那只抬起來的腳,根本就無法再踏回地面上。
胡婕記得,那天跟小和尚一起去特意去坐過一次地鐵的,這種場景可能一直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吧。
列車來了。此時,如果說剛才站在站台上候車只是一種難受,那現在不論是上車還是下車,都將變成一種煎熬和折磨。上車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根本就不等下車的人先下車,就直撲車門,他們同心協力的往里擠,不顧一切的往前沖,叫罵聲,喊叫聲嘈雜一片;而下車的人呢?更是不甘示弱,他們憤怒的往外擠,無奈前邊的人太多太多,根本就無力對抗。
好不容易擠出來幾個人,都如同死刑犯臨刑前突然得到大赦一般,深深的呼一口氣,再也沒有力氣去管身後那些仍在苦苦掙扎的人群。
至于說地鐵站上的管理員,作用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毫不夸張的說,這簡直就是一場小型的「春運」。而且,這個站還算不上大站,在首都,像這樣的小站不計其數,就更別提那些能夠換乘的大站了,場面更是洶涌澎湃。
或許對于中國人來說,秩序只是建立在「大多數人遵守,我便遵守」的層面上,遠遠沒深入人心。當人數夠了,管他紅燈綠燈,直接大搖大擺的過馬路,誰敢撞我們?
然而當大多數人都不遵守秩序了,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樣亂糟糟是理所當然了,連鎖效應非常可怕。區區一場上車下車,都要費盡百般折磨,可見這些落後的觀念並非一時半會能夠改變的。
當一臉戰斗英雄般的表情終于變成樂呵呵的樣子,那麼他一定是成功的擠上車或是擠下車了。
畫面再次跳到男孩身上的時候,其實這個夢已經快要接近尾聲。男孩還是孤寂的一人,坐在地鐵的某節車廂里。面前擠滿了人,他時不時的張望一下四周。
和去的時候不一樣,他回來的時候臉上多了一些幸福感,不,應該說是滿足感。他到底干嘛去了?為什麼去的時候要沿著鐵軌走去,回來的時候卻坐地鐵?
胡婕不知道的是,他身上的鈔票僅僅只夠他搭乘一趟,去的時候,他是偷偷溜進來的。但回來的時候不同,是光明正大買票上車的。
在人擠人的列車上,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男孩嘴里已經開始流血。他起先是有些害怕,但驚慌的感覺也僅僅只是一瞬而過,隨即就無比鎮定的擦干淨了嘴角的鮮血。
地鐵終于來到了一個大站,無數換乘的人各自模索著自己需要換乘的線路和車次。
男孩最終還是擠下來了,他戴上帽子,這個帽子是連著衣服的,這件衣服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換過了,散發出一種讓人惡心的味道。但是,依然沒有人關注他,和昨天一樣,一切無比的正常。
接下來的片段就有點令人反胃了。
在候車的過程中,男孩其實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他戴著帽子低著頭,沒有人理他是不是在睡覺,都在盯著通道,希望列車早點來。而在人群的作用下,他並沒有倒下去,而是像醒著一樣的站著。
在這麼密集的人群里,倒地上去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啊!
胡婕無比的著急,她拼命的想提醒大家,這個男孩可能已經感染了,可不管她怎麼嘶吼,人群仍然毫無反應。直到列車終于進站了,人群才有了一些騷動,卻不是因為這個男孩。
等男孩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瞳孔里的顏色已經宣告他與人類徹底的訣別了。第一口,是一個小胖子。看得出來,這個小胖子曾經是個大胖子,只是生活無法跟曾今相比了,瘦了一些。在這個小胖子的後勁狠狠的一口,小胖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雖然很大聲,但相對與上下車的紛紛擾擾,仍然無法形成主流,只是旁邊的一些乘客受到了驚嚇,死命的往外擠、往前往後、往四面八方擠。
現在再知道秩序的重要性了嗎?
在亂糟糟的情況下,往哪里擠效果都不大,更何況後面的人群還在不斷往前趕。他就在這樣的狀態下,一口接一口的撕咬著。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個感染者,這次是不要命的往列車里擠。列車里的人根本就出不來,也不敢出來了。
男孩在站台上玩弄了一會,又一頭撲進了列車,這時,列車終于緩緩的關上了門,並慢慢啟動。列車啟動的同時,一片鬼哭神嚎在某節車廂中驟然升起
胡婕淚流滿面,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按照這樣下去,不出數日,整個首都都將都將她不敢往下想。
後邊的畫面可能是由于她太緊張或是悲傷,想不起來了。
胡婕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日曬三桿,一身的汗。陽光再次灑進來,她突然意識到剛才的悲劇只是一個夢,是多麼的欣喜萬分,她連臉都來不及洗,就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她要去提醒那些地鐵站的守衛們,馬不停蹄的跑,上車,倒車,終于到了。再次面對那些黑洞洞的機槍口,她沒有再害怕,而是站在遠處不停的呼喊那些守衛們。
一個士兵警惕的朝她走過去,這個年紀不到二十歲的士兵,一身軍服在他身上顯得松松垮垮的。他走到胡婕身邊問︰「姑娘,有什麼事情嗎?」
胡婕一時不知道從哪開始說,竟愣住了,組織了一下語言︰「您好。我想提醒您,地鐵站可能會很危險。有些人要是感染了,在地鐵里會把所有人都變成行尸的。」
「你誰啊?」士兵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別ang費我們時間行嗎?我告訴你,那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他又瞄了一眼胡婕,口中小聲的喃喃︰「一女的,還杞人憂天。」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假如有人自願,就是如果有人故意被行尸咬一口,然後再跑進地鐵站里」胡婕很著急了,口齒有些亂,但還不等她說完,這個士兵就打斷了她︰「哎喲,行了,有這麼傻的人嗎?有人自願去做行尸?天哪,姑娘,你漫畫看多了吧?哈哈哈,行了,走吧。」
「請您一定要提醒長官,行嗎?」胡婕仍不死心,表情凝重的望著他說。
「啊?哦哦,好,沒問題。我一定會轉告給最高司令官,放心吧。」士兵拿出根煙,叼在嘴里,轉身走了。
離開這個地鐵站,胡婕又找了好幾個站口,每一個站口里的士兵,表情都是出奇的統一。
多年以後,胡婕又想起了那個夢。那個男孩獨自跪在一片腐臭的小森林里,雙手合十、淚流滿面的向天空祈禱︰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懇求您來世,來世別讓我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