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輪航行的第二天,風平浪靜,碧海晴天。
壽宴在船上最大的宴會廳,廳內廳外都是花團錦簇。漂浮大陸上,竟也一點不吝惜鮮花作裝飾,排場到位,高貴素雅。
宴席摒棄最常見的自助冷餐會,擺的是傳統圓桌席。
老人講究桌上菜品有龍有鳳,所以不僅有雞鴨魚肉,連蛇羹都有,食材之齊全,嘆為觀止。
入席的賓客都持燙金請柬,拈著細長酒杯談笑風生,杯中的香檳是被稱為「黃色鑽石」的Salon1996。
慶生慶生,隨著年華流逝,慶賀生辰的應有之意卻只剩下這奢豪盛典的外殼,被暮年的段峰用來為自己生平畫句點。
蘇苡雖然是醫生,但她始終覺得現代醫學判斷太依賴現代儀器,當生命快要走到終點的時候,許多病人自身的第六感的確更加準確。
段峰知道自己不行了,安排這趟旅行是做好準備要宣布遺產繼承的問題,他相信在這樣孤立的環境中,參與競爭的各方人馬都難與外界聯系而再搞出什麼小動作。
他有預感,甚至是希望在這艘熟悉的六星郵輪上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比身邊的妻兒老小都活得瀟灑一些,像《名士傳》中提到的劉伶︰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鋤隨之,曰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
不過想到段輕鴻提及有錢人對這世界都有畸形的留戀,或許他也不是瀟灑,是到臨死了才有這份通透。反正問題拋給後人總要簡單很多,所以才有了遨游的想法。
段峰精神不錯,穿金紅唐裝,花白頭發一絲不苟,坐在輪椅上,由梁美蘭推著出來,見到老朋友都拱拱手,布滿病氣的面皮上難得浮起紅光。
跟在他身邊的是段輕鴻和熊定坤,段家老二沒能跟他們一同上船,郵輪今天一整天海上巡航,看起來似乎也不太可能趕得上這場壽宴。
男人大多穿深色禮服,如熊定坤,黑衣黑褲最襯他。而段輕鴻身著淺淡銀灰色禮服和黑色襯衫,修身挺拔,沒有太多花哨,卻要處處彰顯自己卓爾不群。
蘇苡見過電視上他出席慈善酒會時尚派對的鏡頭,休閑條紋襯衫,不打領帶,只搭配與外套同色系的暗格圍巾,倒與他氣質更吻合。
要不是今天這場宴席事關重大,大概他不會這樣鄭重其事的穿正裝禮服出席。
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同樣出挑的蘇苡,一邊陪父親與周圍人寒暄,一邊眼波流轉,目光始終若有似無地在她身上流連。
酒過三巡,燈光幽暗下來,舞曲響起,銀灰色身影就徑直朝她走過來。
他優雅伸手,「跳支舞?」
宴會的第一支舞,照理該由壽星起頭。段峰年輕時也曾風流俊賞,最會跳舞,據說與現任這位段太梁美蘭就是在舞池結緣。可是歲月無情,今時今日,他又老又病,進出都要靠輪椅代步,跳舞這件事就只能由親生兒子代其勞。
老有所養,老有所依,人人看見都要欣羨——段先生好福氣,商場父子兵,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只是背地里還是忍不住要指指點點,哎,可惜是個私生子。
不是不遺憾的。
蘇苡其實不想賞臉,她跟在場的諸位不同,不是段家人,又不是拿著燙金請柬上船列席的,憑什麼要跟段家三少跳舞?
可是如今滿場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像2000瓦特的聚光燈,想裝隱形都不行。
她把手放入他掌心,被他擁著滑入舞池,周圍雙雙對對也隨他們一同起舞,好歹沒有那麼顯眼。
她今天只穿一條象牙白的及膝緞面禮服,長發本身有點自然的卷度,于是連發尾都懶得燙,隨意挑起兩側的發絲挽了個髻,轉眼就湮沒在滿場的奼紫嫣紅之中,更沒打算跳舞。
可段輕鴻偏偏稱贊,「今天好漂亮!」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連身上清冽的剃須水味道都能嗅到。這樣的距離在輕歌曼舞中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蘇苡故意四下張望一番,「咦,你的程小姐沒來?你應該跟她一起跳舞,才算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呵,應該是豺狼虎豹才對。
段輕鴻勾唇,「誰說我要跟她跳舞了?把魚目當珍珠捧在手心也要看場合的,否則只會變成笑柄。」
蘇苡看著他線條精致的唇,都說薄唇的男人薄情,人前剛剛大秀恩愛登對,轉眼就翻臉不認人。
面相上的學問說不定還是有些道理。
蘇苡譏嘲,「我有時認為世界上不過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沒想到在你這里,女人根據用途分類都可以分的這麼細。」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我。我說我跟程美璐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你相不相信?」
信,怎麼不信?天之驕子講什麼真情真愛呢,貪慕金錢,眷戀美色,等價交換也可謂是互相利用。
他像是看出她的月復誹,輕輕揚高下巴,「我沒踫過她的床,我跟她,不是你想象中的男歡女愛。」
蘇苡撇了撇唇,這回她不信。喂到嘴邊的肉,還有不開葷的道理?解釋等于掩飾,掩飾等于事實。
段輕鴻不強辯,她的確是不了解他,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要了解他。
就在不久以前,他也想不到會有一天,他動心比較早,愛的比較多。
對一個驕傲的人來說,要承認這一點實在不容易,連他自己都還心存懷疑。
那麼此時此刻,在這段相對封閉獨立的旅程里,不妨讓自己看清楚,為了懷中這個女人,他還可以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至少美人在懷的時候,絕對不能吃虧。
他覆在她腰間的手掌巧妙用力,把她拉近自己,逼她沒法一手搭住他的肩膀,只能雙手都擱在他胸口,當然要能攬住他的頸就更完美。
蘇苡錯著牙低聲道,「段輕鴻,別太過分!」
他保持迷人微笑,攬著佳人在舞池旋轉痴纏,無論怎麼斗嘴調侃都一定要湊在她耳邊,于是曖昧光線中,轉一個身,銀灰與象牙白就完美融合,舞步優美協調,像本就是一對有情人,喁喁低語。
蘇苡禮服後腰處有鏤空設計,其實原本是別致又不張揚的,可跳舞時段輕鴻的手恰好就覆在那里,掌心的溫度貼著她的體溫,愛不釋手,一曲快要終了的時候還強勢地說了一句,「今晚你只能跟我跳舞,誰讓你的禮服這麼有心機!」
還能更流氓一點嗎?蘇苡咬牙切齒,恨不能當下推開他再附贈個巴掌控訴他姓騷擾,「你以為你自己是玉皇大帝?我跟誰跳舞也要你管?」
「那你是願意跟玉皇大帝跳舞,還是跟熊定坤跳?我看他已經虎視眈眈你一整晚了,只要我放開你,他立馬就會上前邀舞的,你也很難拒絕。」她這麼美,又穿得這麼撩人,怎麼能讓其他男人擁入懷中,短暫擁有都不行。
蘇苡余光瞥過,那頭魁梧大熊果然在陰影處打量他們,看似魯直的糙漢子卻有跟段輕鴻一樣洞若觀火的眼神。
他是今晚的另外一個主角。
蘇苡收回目光,「這支舞你就當充話費送的,我跳完就回房間了,鞋跟磨腳,不想再應酬其他人。」
段輕鴻搖頭,「回房就看不到好戲上演了,那多可惜。」
蘇苡的心微微一沉,他們果然搭好了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