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蘇苡喝了容昭沖的一杯咖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先前島上的那個屋子里。
這還不算,她身邊的大床上躺著的居然是段輕鴻,身子動彈不得,眼楮倒睜的很大,正仔細打量她。
體內那點殘留的鎮靜劑都嚇得揮散了,尤其是當她發現全身上下只圍了一層薄而透的紗籠,貼身衣物都沒穿,覺得簡直就像一塊生肉曝露在餓狼的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里?出去!」
「這是我的房間,為什麼我要出去?」
蘇苡窘迫,一把抓過搭在兩人身上的薄毯遮住肩頭和胸口,卻不想這麼一扯,段輕鴻的身體又露在外面了。
熱帶島嶼氣溫常年溫暖,他身上有傷,上衣都沒穿,正好露出結實胸膛和身上裹纏傷處的白布,再往下一點,就看到很明顯的小帳篷……
蘇苡恨不得自戳雙目,「你下流!」
段輕鴻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有絲黯啞,「我剛睡醒,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我听金遲和婉若說你是醫生,怎麼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他跟那個姓容的有時口吻真是像,一而再地嘲諷她。
話說回來,那人說幫他報警,轉頭就給她下藥,還把她跟段輕鴻放一張床。
她跟他無冤無仇,不知他為什麼這樣坑她。
「你放心,我就算現在想做什麼也有心無力,不要命也翻不了身,出不了力。何況我對陌生女人向來沒什麼興趣,你不嫌棄,我還挑食呢!」
他還是堅持不認識她?蘇苡道,「那我身上的衣服是怎麼回事?你敢說你跟那個容昭不是一伙的?」
「送你回來的時候,你出了不少汗,婉若幫你換的衣服。至于容昭,他是我的家人,你不要說得那麼難听。」
「家人?」在醫院里他那樣的態度,可不像是家人。
她以為在郵輪上已經見識過整個段家的復雜糾葛,怎麼還會有其他家人?
難道跟他一樣,是段峰另外的私生子?
門口傳來篤篤敲門聲,蘇苡緊張地低頭整理自己身上那都不能稱之為衣物的紗籠布,好在門外來的是婉若,不會太難為情。
「吃飯了,我給三哥熬了湯,小苡你一定勸他喝下去。」
段輕鴻不是一個好病人,藥都不願好好吃,更不要說補湯。
也許是太驕傲自大,恃著年輕力壯,什麼傷病都不放在眼里。
蘇苡有些無奈,壓低聲音問婉若,「真的就這麼讓他出院了?他身上的傷還沒好。」
「容醫生說沒有大礙了,剩下的都是時間問題,在島上休養也是一樣的。」
說起容昭,蘇苡沒好氣地問,「他人在哪兒?」
「你找我干嘛?」
說曹操,曹操到,沒想到容昭也來了島上。
他瞥了蘇苡一眼,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段輕鴻,「你們就是這麼照顧病人的?看來也不怎麼樣啊,他怎麼會認為出院休養會康復更快?」
「少說廢話,是不是該換藥了?」段輕鴻躺在床上不滿地接話,把容昭那些促狹的目光全都瞪回去。
他知道容昭是故意的,把蘇苡放在他床邊,讓他看得見吃不著。
虎落平陽被犬欺。
容昭把帶來的藥箱扔一邊,「我是拿手術刀的醫生,換藥這種事怎麼也輪不到我做。不過我可以幫你培訓個合適的人來幫你換,要是這點小事也做不好,就別作醫生了,趁年輕早點改行吧!」
後面這話是針對蘇苡說的,她知道這是激將,「你不要搞錯了,我不是你的屬下,用不著听你指揮。我也沒答應過要照顧他,不如你們請個護工更省事。」
容昭像沒听到似的,坐到床邊解開段輕鴻身上的紗布,一邊重新給他換敷料,一邊解說,「這里傷口最深,縫了10針……」
不管蘇苡願不願意做,反正他是教過了。
段輕鴻忍著疼道,「婉若,讓金遲去找個護工來,要做事勤力細心一點的。」
「啊?哦……」婉若無言地看了看蘇苡。
「我不稀罕一個陌生人來照顧我,我也不是為了你才受傷。不願意待在這里就滾,沒人攔著你!」
段輕鴻的聲音有輕微的甕甕聲,傷口長得不好,換藥也是種折磨。
蘇苡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默默從容昭手中接過鑷子和紗布,低頭幫他上藥。
這些事她怎麼可能不會做,當年實習的時候,她外科部分的成績也是優秀。
「不是不樂意麼?我可沒有強迫你,唔……」
蘇苡的手重重一摁,疼得段輕鴻哼出聲來。
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不是不想離開,可誰知道他又耍什麼花樣,幾次三番利用各種手段強留住她,她都懷疑其實他是享受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
要走總有機會,但不是現在。
段輕鴻滿意地閉起眼享受她的溫柔,這女人懂得在被動的時候示弱,不錯。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忘自己還在裝失憶。
「你連我是醫生都知道,會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管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她,蘇苡都對他沒好臉色。
「我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什麼含義,听過就忘了,你也知道我現在腦子不好使。」
「蘇苡,蘇州的蘇,苡是草頭下面一個以為的以,蓮子心的意思。」
段輕鴻攤開手,「我中文學的不好,你寫給我看看。」
他手心里也有斑駁的血痕,她想起那天在游艇上,他一手攬在她腰間,一手緊緊抓住船沿欄桿的情形,不知怎麼的,所有拒絕都軟化。
她食指在他掌心一筆一劃的寫,癢癢的,像鳥兒的羽毛,像春天脆女敕的柳枝。她一定是有什麼魔法或者靈力,這樣輕描淡寫,竟然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鐫刻在他的神識里,心尖上。
他就是想听她親口介紹她的姓名,簡單美好的涵義,像他們從來就不認識,今天只是初見,她很認真地講,他很認真地听,兩個普通人而已,沒有驚心動魄,沒有任何偏見不甘。
寫完了,他輕輕握攏拳頭把手收回去。蘇苡忍不住問他,「你到底忘記多少事?哪些記得,哪些不記得?」
雖然不相信這種狗血會潑在他身上,但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這樣才方便有破綻的時候立刻就抓住。
段輕鴻淡淡的,顯然不願意多講,「今年發生的事都不記得,還有些事情的記憶順序很混亂,金遲跟我講了一些,我才知道原來家里發生了那麼多事。」
「高新區酒店大火還記得麼?」
段輕鴻搖頭。
「你父親去世,身前留下遺囑平分財產,還有把婉若嫁給熊定坤……你都不記得了?」
「金遲跟我說過了,不過事情發生時的情形我確實不記得了。還有你,你又是怎麼跟我認識的,為什麼會跟我一起在游艇上?」
他裝得太像,真偽莫辨。蘇苡直視他的眼楮,里面一片澄澈。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是不是還包括改變一個人的心智和靈魂?
「我也不想卷入你們段家的家務事,出現在這里完全是因為你威逼利誘的結果。還有你那位二哥,實在太沒有人性。」
「段長瑄的德行我知道,不過你……」他故意頓了頓,「我對你威逼利誘?老實說,雖然你也算漂亮,不過還不到傾國傾城沉魚落雁的地步吧?我用得著對你使手段?」
「我想你誤會了,你的手段不是因為看上我這個人,而是因為我掌握了對你和段長瑄都不利的證據,成為檢方的證人,可以讓你們入罪。」
「我做錯什麼?」
「高新區酒店的大火,其實你才是始作俑者吧?」
兩個人交鋒無數次,從開始到現在,終于開誠布公把這話題拿到明面兒上來談,第一次把話說的這麼清楚。
如果段輕鴻也跟段長瑄一樣,他這一刻就該裝不下去了,坐起來掐住她的脖子捏死她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
死人的嘴永遠最牢靠。
可是他只是陷入思緒,眉頭高高隆起,輕聲問,「是嗎?」
他好像在努力回想以前的事,可是抵不過頭疼欲裂,很快放棄,「……我想不起來,腦子里好亂。」
他也許真有以假亂真的演技,不僅是頭疼,還有幾根斷裂的骨頭,被斷骨擦傷的肝髒,時時疼得他滿頭大汗。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的傷口也很深,流很多血,沒有麻藥硬撐著讓她縫針也沒叫過疼。可這回受傷他像是變了個人,不再壓抑自己,疼痛的時候也不再強忍著,就是鬧情緒,摔東西,見誰都罵出去,除了蘇苡和容昭之外。
于是蘇苡也就不能在逼迫他去回憶和承認什麼,甚至漸漸承認他不認識她這個事實,把他單純看作一個飽受折磨的病患來看。
病患發作的時候,要拉著她的手,枕靠在她懷里才能慢慢挨過疼痛平靜睡去。
蘇苡放他睡下的時候,往往兩個人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濕。
容昭開了新的處方,把帶來的新藥扔給她,「他這麼下去不行,他受罪你也跟著難熬,用鎮痛劑吧!」
這里合法使用的鎮痛劑……蘇苡低頭看手中的針劑,盒子上印有英文︰Morphine(嗎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