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輕鴻身上縫線的部位一跳一跳地疼,像隨時都會炸裂。
原來受傷還有這樣的副作用,完全受不得激。
兩人不歡而散,他把桌上的碗盤全都掃到地上,餡餅已經涼了,撒了一地。
蘇苡去看婉若,她吃了藥睡下,听到動靜又重新坐起來,朝蘇苡笑笑,「我從來沒見三哥發過那麼大脾氣,你們倆吵架了?」
島上入夜只听得到海浪和蟲鳴,偶然摔打東西的聲音打破寂靜,恨不能幾里地外都听見。
蘇苡沒好氣,「可能撞壞了頭,脾氣也跟著變壞了!」
「你們別為我吵架,我心里會過意不去。」
蘇苡替她不值,「你一點都不生氣嗎?他不關心你的身體狀況,一心只想把你送回去履行婚約!」
她拿段輕鴻當哥哥,他卻不像個哥哥的樣子。
「三哥不是不關心我,現在手術是最迫切的,也是徹底康復的唯一手段,他送我走,才能給我最佳治療方案。」她表情依舊淡淡的,「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能偷得這幾個月的時間在外生活,經歷這麼多事,我已經很滿足。」
「可你不是不想嫁給熊定坤……」
婉若搖搖頭,「沒有熊定坤,也會有張定坤李定坤。起碼他還顧忌爸爸的聲望和這個當眾宣布的婚約,對我不會太糟糕。其實我的排斥也不是針對他,而是害怕再加婚姻這一道枷鎖,坐困囚城,再也沒辦法體會外面的世界。可是跟你們在這里生活的這段日子,認識那麼多新朋友,處在前所未見的新環境里,學會照顧別人,還學會做餡餅、做咖喱和椰汁飯,甚至連醫生都是很特別的,有你,還有容昭……夠了,我覺得值得了。」
蘇苡傾身輕輕擁抱她,紙片人一樣的身軀,卻有那麼樂觀和包容的心。
蘇苡抽空到孕婦可雅家去,他們一家真的很擅長做食物,婉若總是念念不忘,總想再多學點。另一方面,可雅檢查出是前置胎盤,需要定期隨診觀察,容昭叮囑蘇苡多多上心。
可雅跟她已經能夠用英語交流,拿一張報紙給她看,「你看看這寫的是段先生家的事嗎?」
蘇苡很驚訝,這種地方竟然會有華文報刊?
「我有堂兄在南面做貿易,前段時間去新加坡看到當地華文報紙有提及段家的事就留意了一下。他懂一點中文,但也不確定是不是,你們也許會有興趣。我是一點都看不懂的。」
所以信息時代,能有什麼辦法完全阻斷與外界的聯系?沒有,你不出去,自然還會有消息近來。
蘇苡接過報紙仔細看,是段家的風雲突變沒錯,段輕鴻被認為是在家族爭奪中敗下陣來,退避東南亞偏安一隅。
報道沒有提到他受傷的事,看來外界還不知道,無論是熊定坤還是段長瑄那邊都沒有深挖。
也對,光武中興,太多事還有賴他們處理,哪有精力管這手下敗將。
值得注意的是文中還提到了她,所有黑鍋都扔給段輕鴻背,自然而然就認定他綁架檢方關鍵證人,只為逃避罪責,更讓人以為他從此都不敢再踏入國內半步,否則就是牢獄之災。
蘇苡揉了揉太陽穴,腦仁隱隱作痛。她不知媒體為什麼還是把她的失蹤說成是綁架,明明跟家里通過電話,他們應該早在警方那邊銷案了才對。
姜禹……要是現在能夠聯系到姜禹就好了,什麼都可以問個清楚明白,他比她家人冷靜的多。
蘇苡捏著那份報紙匆匆趕回去,段輕鴻住的屋子虛掩著門,平時嫌熱他都喜歡門窗大敞,反正很少有其他人會過來。
容昭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也許是他順手掩上了門。
「……我說你這醋也吃得太沒道理了,你們要斗要吵都隨便,干嘛無端拖旁人下水?」
段輕鴻道,「我只是叫你別跟她走這麼近。」
「要說多少遍你才明白,我對她那種類型沒興趣!有句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你的女人,你當然覺得她百般好千般好,我好奇所以幫你試探下你們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堅;也是你叫她去診所幫忙方便我隨時幫你盯人。現在倒好,我反而里外不是人!」
「我告訴過你她不懂害人,嗎啡遞到她手上她也不會隨便用,更別提要讓我上癮!」
容昭煩悶,「這出苦肉計是不錯,可要不是試探那一回,你放心讓她留在身邊照顧你?你要真是藥物可以麻痹的就好了,方便我控制你,叫你往東不敢往西,直接接手容家的企業就完事,哪有現在這麼多花樣,又是失憶,又是軟禁。容家財勢還不夠你殺回去東山再起?非得纏著那小姑娘,就因為她抓住了你的把柄?」
他那口吻,把萬貫家財當作負擔,巴不得有人來幫他打理,根本不是他之前所說的那樣當段輕鴻是豺狼虎豹。
段輕鴻頓了一下,「你不懂,我要的是她心甘情願。」
後面他們又說了些什麼,蘇苡都沒听進去,耳邊嗡嗡作響,站在那里竟然有種心灰的感覺。
不用說,段輕鴻哪有什麼失憶,一切全是偽裝,說不定連游艇爆炸受傷都是他一手策劃,如她預料。
真是可笑了,這一刻,她倒希望他說的謊言是真的——要是他真的失憶了該多好,前塵往事都放下,他們彼此重新認識,在這島上相處一段,留點回憶也是好的。
原來她也會因他而產生遺憾。
對質什麼的是不智的行為,也沒有必要。
蘇苡向可雅打听,「你堂兄不是做貿易嗎?他有船只往來這附近?」
「在鎮上的港口,從這里過去還有40分鐘路程。」
小島是世外桃源,島上的居民除非面臨生老病死,否則不會覺得路途不便是個問題。
「那他怎麼到這里來看你?」
「跟定期送物資的船一起過來,容醫生對我們的親朋都很友善寬厚。」
抱歉,她實在沒法把友善寬厚這詞跟容昭聯系到一起,這男人剛跟段輕鴻一起算計過她。
蘇苡在想,也許這是個辦法,混上運送物資的船,先到鎮上去,再乘可雅堂兄的大船到新加坡、雅加達或者吉隆坡,任何一個大城市都行,最後轉乘航班回國。
不需要護照證件,就讓她作一回偷渡客好了。
既然媒體有報道她的事,到時也許可以求助使領館。
段輕鴻就算要追,也是往國內方向,一定想不到她會繞道。
她把一切都盤算好了,只是舍不得婉若。可又不敢如實告訴她詳情,怕她透露給段輕鴻。
或許等她把所有事情準備妥當了再問她一句,願不願意一起離開。這樣就不用匆匆嫁人,自由廣闊的天地可以再隨心遨游一段時間。
至于那個所謂的君子協定,竟然是她失約在先。
傷筋動骨一百天,段輕鴻如何騙她都好,身上的傷不是假的,這回的確傷的很重,也許再過半年才能好透。
不過他底子好,已經比常人的康復速度都快許多。
怪得了誰呢?建立在欺騙基礎上的契約,本來就是無效的。
可雅得知她想離開,顯得很為難,「我們一家都為容家工作……」
「我知道。」蘇苡拍拍她的手,「我自己想辦法離開島,到了鎮上再搭你堂兄的船,不會有人知道。」
可雅有些疑惑,「蘇,你不是跟段先生相愛嗎,為什麼突然要走?」
相愛這個說法讓蘇苡苦笑搖頭,他們兩人哪像情侶?莫名糾纏,其中曲折不足向外人道。
從診所回住處,聞到煙草味,段輕鴻的房門緊緊關閉,只留一扇窗。蘇苡氣得抬手捶門,「段輕鴻,你開門!」
里面的人嗆到了,窸窸窣窣好一陣掩飾,就是不見來開門。
蘇苡從窗戶翻進去,果然看到段輕鴻手指間夾的煙卷,舍不得踩滅,正不知往哪藏。
「你抽煙?傷還沒好,藥還沒停,你就抽煙?」
「紋身師傅過來,在我面前不停吞雲吐霧,我就找他要了一支。很久沒踫了,有點忍不住……」
話里話外好像還有委屈。蘇苡深深吸氣,告誡自己不要動氣。都已經打算好丟下他不管直接走人了,他身體好壞,康復快慢,又跟她有什麼關系?
「你叫人家來幫你補紋身?你背上新皮都還沒見過陽光,黑一塊白一塊,不怕變成金錢豹?」
「我只是請他來看看該怎麼補比較好。」暗藏的高興不自覺流露出來,「這麼關心我?」
段家三少就是有這本事,發生過的大事小事,愉快不愉快的,轉眼都能若無其事。
她不想讓他起疑,還要虛與委蛇,「再感染生病,麻煩的是我,而且容昭又要發脾氣,我們兩個都遭殃。」
吃完醋,提到容昭兩字他也不再有那種咬牙切齒的表情,「不會了,我馬上過生日,他會給我面子。」
作者有話要說︰段段真的快要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