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苡變了臉色,「你這是交代遺言?」
「只是以防萬一,我怕萬一你贏了,高興得找不著北。」
蘇苡伸手掂了掂他剛掛在胸前的玉貔貅,「不是有這個保佑你逢賭必贏嗎?不會有這種萬一的。」
這幾乎是她說過最動听的情話了。段輕鴻克制不了內心的歡喜,緊緊抱住她,「我也想贏,這樣你就不用走了。其實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幸運了,什麼神獸都比不上你。」
蘇苡覺得他的說法有點好笑,可是貼在他胸口,溫暖寬廣的懷抱好像無邊無際,能將人整個吸納進去,令人安心。
她有種錯覺,這個時刻,他就她,他們是一體的,雙生共命。
她曾經無比抗拒這種你中有我的感受,那不應該是發生在她跟段輕鴻之間的,她遲早要離開,走要走得沒有掛礙,最好連這些記憶都抹掉。
可有的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再厭棄自己,再排斥他折磨他,也不能阻止進一步的發酵升華。
好幾天,她就跟他一起待在小販中心的燒鴨排檔,他在玻璃檔位後面斬骨賣燒鴨,她就坐在外面角落的位置靜靜看他。他穿T恤沙灘褲,系一條圍裙,不帶一個隨從,沒有前呼後擁的榮耀,看起來與尋常小販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帥氣一點,更有力量,口甜舌滑,左右逢源。
誰也想不到他背上有野性的刺青和虯結的疤痕,想不到他為了在乎的人可以與人爭強斗狠到什麼樣的程度,更想不到他身體大動脈會產生血栓入心入腦,隨時有生命危險。
他朝她笑,中午晚上陪她一起吃燒鴨飯或者喝鴨粥,總把鴨腿留給她。
蘇苡也很快融入這種氛圍里去,為客人斟涼茶,把點好的飯和粥端到桌上擺好,客人吃完後再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干淨,晚上不管忙到多晚,都跟段輕鴻一起陪陳祖平喝完晚茶才回酒店。
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美好的。段輕鴻樂不思蜀,夜間累極了還不肯入睡,抱著蘇苡低聲道,「不如去考本地的醫生執照?我真想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
蘇苡睡意朦朧,「那也不用考執照啊……」
「你真打算就這麼跟我一起看檔作燒鴨妹?也好啊,我是燒鴨仔,娶個老婆作燒鴨妹。」
「唔……」她已經听不清他說什麼,但還記得交待,「別忘了跟醫生預約好的,術前檢查……」
果然是專業人士,三句話不離本行。
段輕鴻失笑,在她額頭印下晚安吻。
術前檢查一切順利,連醫生都說,段輕鴻年輕,身體底子好,又有強大的意志力,撐過這回手術難關不成問題。
他換好病號服盤腿坐在病床上,蘇苡問他,「真的要瞞著你爸爸嗎?要不要我請他過來?」
這樣攸關生死的時刻,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未免有些淒涼了。
段輕鴻搖頭,「他已經經歷過生離死別,表面上說沒事,但你也看到對他現在的生活有多大影響。我不想再讓他掛心難受,才騙他說有公干要離開一段時間。要是真有什麼……金遲他們會處理,至少會給他一點緩沖的時間來接受事實,不至于像當年那麼傷心。」
眼睜睜看著最親密的家人愛侶死在面前,是可怖又殘忍的折磨。
段輕鴻拉住蘇苡的手,「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手術室門外等我。賭到最後,莊家要揭盅,你總得看看是豹子還是虎頭。」
生病的人往往非同一般的脆弱和敏感,蘇苡安撫他,「我能跑到哪里去?這地方說大不大,但哪有好吃好玩都只有你熟悉;我護照還在你手里,總不至于再來一次偷渡,所以一切都還是得等到手術結束之後才見分曉。」
段輕鴻眼中泛起灩灩的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口說無憑,印個章才算數。」
蘇苡抿緊唇別過臉去,他暗自一嘆,笑著傾身過去在她唇上一吮,「怎麼辦哪,完全不懂主動,要是真沒了我該怎麼辦?」
他解開病號服最上面的紐扣,取出那塊溫潤翠綠的玉石貔貅,從自己頸間褪下放進蘇苡手里,「這個你拿好。」
玉石還帶有他的體溫,蘇苡一怔,「這不是你的法寶?怎麼交給我?」
「它除了聚財,也能闢邪消災。我戴了幾天,它就是我的東西,有我的精魄在里頭,能夠保護你的。」
如果真有什麼意外,人死如燈滅,所有一切都不過是身外物了,當然是恨不能全都留給自己最愛的人。
我只恨來這世間,年華拘限,能給你的始終太少。
蘇苡抹掉眼角的淚,「段輕鴻,你是個混蛋!」
他仍只是笑,手心撫她臉頰和長發,「混蛋對不起你,但不許你把我給忘了!跟你說過的那些話,都要記得,知道麼?」
原來他已經這樣舍不得她,就像她也舍不得他一樣。
「段輕鴻……」她靠在他懷里,「如果你贏了,想不想要福利?」
他壞笑一下,往她身上蹭,「我馬上就要進行全身麻醉了,你這樣誘惑我不太好吧?」
想到哪兒去了!蘇苡捶他一下,「我是說,等你好了,我們就在這里住下來,不管什麼段家容家的事,也沒有處心積慮的報復,就你我兩個人,還有陳叔,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你不是喜歡這樣的嗎?我去考這里的醫生執照,重新選一個大學讀書深造,我們……重新開始。」
段輕鴻抱著她,一顆心簡直都要化掉,吻著她的發絲,纏綿不肯放開,「這樣的福利求之不得,還是你給的,我怎麼可能不要?」
他以前不能理解古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想法,但原來只要人對了,把選擇擺在你面前的時候,真的是可以放下很多自以為放不下的事情。
未來誰也說不準,離別的人只想抓住當下所擁有的。
手術進行中的燈亮起,蘇苡在樓下默默等待。不是焦灼地走來走去,只是靜默地坐著,一動不動,金遲給她買的水和食物,一點都沒踫過。
手術持續了四個小時,她就坐了四個小時。
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她第一個迎上去,「請問他怎麼樣?」
「段太,你別緊張,手術很成功。觀察一晚,等麻醉藥藥效過去之後再看看情況,情況應該會越來越好的。」
她再不辯解了,隨便這里的人將她與段輕鴻看作恩愛兩不疑的夫妻,也再不辯解。只要他沒事就好,挺過去了就好。
終究是他贏了這場賭,可她卻不覺得沮喪,反倒覺得萬幸。
「50%的成功率都被你抓住,真是了不起呢!」她坐在他床邊與他說話,麻醉藥效沒過,他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一樣。監護儀器的嘟嘟聲平穩有序,讓她心頭巨石落地,深深的疲倦襲來,也伏在他床邊不知不覺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正對上段輕鴻的眼楮,原來他也早已醒了。蘇苡有些緊張和興奮,「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段輕鴻艱難地動了動嘴唇,「還好。」
「醒了也不吭聲?」
「我本來想多睡一會兒,那樣說不定你真情流露可以多說點煽情的……感人的話給我听。誰知你比我還睡得熟,輸了賭局很不服氣?」
蘇苡笑起來,雖然氣若游絲,但這樣嘴貧又拽拽的神態,的確是段輕鴻沒錯。
定時炸彈移除了,他安然無恙。
他過了術後的危險期,很快開始喊渴喊餓。蘇苡端來他最熟悉的鴨粥,一勺一勺吹涼了喂給他,「我特意囑咐陳叔不放油腥,只有一點鴨胸肉。他還不知道你手術,以為是我嘴饞又怕胖。」
「難道不是?」段輕鴻把腦袋往她胸口挪,扯得傷口疼,拉住她的手,「要揉揉!」
簡直倒退回幼稚園時期!他手背上還打著吊瓶,蘇苡不好用巴掌拍開他,被他拉著模到胸口和肋下,心里有絲絲酸楚,「怎麼瘦了這麼多?」
「傷筋動骨一百天啊,我這全身上下何止一百天,幾百天都有了!……話說回來,小苡,我們認識多久了?」
「干嘛?」
「沒什麼,就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好久了。」他直了直腰板,「之前你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願賭服輸。何況當時真情流露的話,又怎麼可能當作沒有存在過?
「等你好起來再說,現在我不是在這兒麼?又不會跑了!」她頓了頓,「那你答應的那些,又還算不算數?」
他佯裝揉揉額頭,「接二連三地打麻藥,腦子都不好使了,我答應過什麼?」
蘇苡就知道他會這樣。裝模作樣誰不會,她剛起身作勢要走,就被他攬住,「哎,這樣就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