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能再怎麼說?
如今的她再大的脾氣也敵不過他一句輕柔撫慰,她只能抱著他,眼眶卻澀然發紅。
她又不傻,雖然他大多事情都選擇瞞著她,可神情言語間,她還是約莫能猜到些什麼。
她不知道仔細,可是能果斷地判斷出,事情很嚴重,他所有的話語大多只是在撫慰她的害怕而已。
于是她在這一晚又失眠了。
她睜著眼楮看著仿佛熟睡的他,卻在他翻了身的瞬間,果斷閉上了眼。白日里他說自己在研讀醫書,她便也假裝著信,可心底里仍存有疑慮。窗外難得的是個晴朗的夜晚,月亮雖有一半被烏雲遮擋著,可仍有一層薄薄的月光籠罩大地。
刺啦刺啦極輕的衣料摩擦的聲音。
他在穿衣。
她一直閉著眼裝睡,可仍能感覺到他的灼灼視線有一剎那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心一驚,感覺到他氣息地湊近,本以為被他看出些什麼,可下一瞬間,心徒然放下來。
他只是吻了吻她的額頭,替她掖了掖被子,轉身出去了。
她馬上爬起來,胡亂套上一件外衣便跟著往外跑。她肚子里的孩子已有將近兩月,並不顯懷,也不妨礙她動作。她用了些輕功偷偷跟在他身後,卻不想他身影一轉,竟是轉到了竹林里面。淡淡的月光下,她半躍在樹影里,探頭去瞧他扶著樹干,仿佛極為難受的身影。
她僵硬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立著,目不轉楮地看著。
他開始干嘔,卻什麼也嘔吐不出來,一咳嗽卻是吐了幾口血出來。下一瞬間,他才手腳月兌力一般地枯坐在樹下,卻是再無一分動作,只不時低低咳著。
他方才那般站著,她還能隨時判斷他是好是壞,可如今……他的面容被漆黑的樹影掩蓋著,根本看不清他現在如何了。只能憑著他略有些微顫的雙手,瞧出他定是疼著的。
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氣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現身,不去他身邊。
最後她神色慘白地回了房。
不知等了多久,她才依稀听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有人走近,是他極輕壓抑著的腳步聲,她心底里一慌,裝作被噩夢驚醒的樣子,睜開眼來,聲音也悶悶的,帶著剛醒的茫然︰「寧安?你去哪了?」
他動作一滯,微微笑了笑︰「我吵醒你了嗎?」卻是月兌了外衣,也沒如往常一般把外衣放在床尾,而是拿遠了些,她眼神一向很好,仍是注意到了衣襟上淡淡的血跡,卻裝作沒看見般地向他抱怨︰「我做了個噩夢,快被嚇哭了……」
他重新走回來躺在她身邊,把她抱著︰「別怕,我在,你還怕什麼?」他話語中帶著分明的挪揄,總是靜靜的微笑。
她怕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他,比如關于他的所有。
她埋首在他懷中,哽咽著嗯了一聲,眼眶早已濕透。
或許有某些決定,她早就該做出。
她清早早早地便醒了,睜開眼時他還未醒,眼闔著,她輕手輕腳地想爬出床去,卻被他拉了回來,他眼閉著,話語中帶著些說不清楚的意味,許是懶懶的溫和︰「這麼早,去做什麼?」
她一驚,在他懷里小聲道︰「我已經有很久沒給你煮粥了……」她還沒懷孕時,已經學會了寵他,每日里皆是早早起來去廚房給他熬粥,因還怕他吃厭了,紅豆薏米粥,蓮子玉米粥……輪番上陣,她無聊時數了數,大概已學會了將近二十種粥的做法。
「讓長邯做就可以了。」他仍舊閉著眼,卻微微笑著︰「還是你吃厭了,那……我做好不好?」
她倒是驚奇︰「你會?」
「不會。」他坦蕩蕩的,倒不覺其他,只是笑了笑︰「但我想,我若是做出來的,大抵還是能吃的。」
她若有其事地噢了一聲,捏了捏他的手,嘲笑他︰「終于讓我找到寧神醫不會的事了,我不崇拜你了……」她拿開他的手,自己坐起來穿衣︰「我又不是生了重病,煮粥又不難,今日就讓我做一次,好不好?」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她在廚房里忙活,他便在門框邊倚著,靜靜微笑著看她動作。她想了想,邊淘米邊問他︰「做蓮子紅棗的好不好?」她不敢抬起頭來,清涼的手沖刷在她的手上,她鼓搗著,卻是笑了笑。
「好。」他漫不經心地,只拿手去撥弄她的頭發,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蓮子,憐之。
吃著甜膩的紅棗時,她的心仍有些酸澀。
用過早膳,他照例去了前堂給病人看診。她坐在房內百無聊賴瞧著話本,待他去了,才從話本背後的合頁中,抽出一張小紙條來。
她與雲清一直都有聯系。她自認坦蕩,也沒有刻意瞞著寧安,鴿子飛來飛去,她原以為他早已得知。只是如今想來,他竟是不知道的。
雲清寄來的最近的紙條上說,他找到了鬼醫,鬼醫給了他解藥。
她本是欣喜,可一瞧見雲清提出的再給他一次機會時,一顆心就冷了下來。她那時看時不以為然地把紙條往話本里一夾,她對寧安一向自信,本以為他能解那毒,只是時機的問題而已,可是現在……
她提起筆,在紙條上寫了幾個字,召來信鴿,將那紙條往鴿子腿上綁了。
放走了信鴿,她再嘗試把心思放在話本上時,已經再沒有辦法。她呆呆坐了半響,眼淚觸不及防地便滴落下來,她其實從來不是個悲觀的人,往雲清那里遞紙條的一剎那,她還在想著,她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不是全不能補救的,她騙到了解藥還可以偷跑回來的,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她可以嫁給他,她不用離開他。
她現在的離開,只是權宜之計而已,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只是心底里仍悶悶的難受。
她不明白她與寧安之間為何會有那麼多磨難。她從前執著家仇,一直不肯接受他,反而憎恨厭惡他,對他的利用更是不計其數。好不容易她放下心結,想自私地幸福一會,眼看婚期將近,可她又答應了雲清。
她終是舍不得,讓他成為廢人。
讓他這一世,都忍受著那樣難以想象的折磨。
她靜靜坐著,待心底里平復了些,估模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換了衣裳,步至前堂去接他。她一路聒噪,嘰嘰喳喳地與他講著剛看的話本上的故事,極是生動有趣,連對這些從來不敢興趣的他,都微笑起來。
她從來都有能力讓他歡喜。
也從來都有能力讓他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