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酒 第十二章︰取蠱(二)

作者 ︰ 陌歸塵

他閉上眼,像是極累︰「長邯,把櫃里的藥箱拿來。」

長邯依言取來後,他打開,抽出一枚草藥。長邯卻止住他的動作︰「你想干什麼?」

「催熟。」他淡淡地吐出兩字,睜開長邯的手,卻因了這動作而扯動傷口,他死死掩住嘴咳嗽起來,再松開時手上已是血跡斑斑。他絲毫不在意,將藥咽下,方道,「蠱蟲不能死。」

不催熟就取出蠱蟲,蠱蟲接觸外界後會因適應不了而迅速死亡,也就沒有了任何入藥的價值。

他需要取出的,是活生生的蠱蟲。

長邯生冷了語氣︰「你何苦如此?雲清死了也就死了,他與你沒有絲毫相關……」

藥入胃即產生藥效,月復中方有消停趨勢的蠱蟲隨即興奮起來,在他的腸壁上狠狠一咬,他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惹得蜷縮起身子,低低「呃」了一聲。他面朝著里,身子不住地輕顫。長邯順著若明若暗的光線看去,他的嘴角卻是微微翹起的。

他說︰「涼兒在意。」

他喘著氣,眼前卻一陣陣發黑。那枚藥草雖能催熟蠱蟲,卻產生的弊處也讓他難受得幾近窒息。他的指尖泛著冰寒,額上的溫度卻漸漸升高,或冷或熱的感覺讓他仿佛置身于冰火兩重天,他的意識幾乎被黑暗湮滅,然而月復中蠱蟲興奮地活動所帶來的痛楚卻又將他一遍遍地扯離黑暗,回歸現實。

等這一波劇痛褪去,他睜開眼,手撐著床柱坐起來,奈何手一陣發軟,他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長邯拉住他,讓他倚在床頭,在他身後墊了幾個枕頭,只覺他身上瘦得硌人。

因為高熱,他的臉上浮出病態的緋紅。他笑一笑,方想說話,月復部的蠱蟲卻狠歷往上一撞,他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申吟出聲,手不自覺地覆上月復間,想狠狠按下去,動作卻又立刻止住,他縮回手,轉而緊緊抓住自己身下的床單。他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前俯,垂著頭,劇烈地喘息。

他的眼楮的余光瞥見長邯的動作,他顧不及許多,聲音低微,顫得幾不成聲︰「不可點我的穴道,若點了……血液……」他閉了閉眼,道,「不,不流通……蠱蟲一樣會死。」

長邯靠近他,手伸近他︰「死了也就死了……」

話未說完,他伸手點穴的動作卻遽然停下。長邯的手腕已然被一枚細小的銀針制住,而寧安右手指縫中不知何時已多了幾枚冷光閃閃的暗器。

他一下控制不住,噗地嘔出一口血來,鮮血落在白色的床單上,開出一朵血花。長邯被他封住穴道,動彈不得,此刻也只好干著急︰「你又冒昧動武……」話音之余,身軀卻已然倒下。

銀針之上,被寧安淬了麻藥。

寧安的手已然失去力道,指縫中的銀針紛紛掉落,落在地板上,卻听不見聲響。他一手捂住不住咳血的口,一手伸出去,從藥箱里模索出一條干淨的白絹。

雙手失力,他試了幾試,才將那白絹取出,扯了一角含在嘴里。流出的血將白絹滲透,有些甚至從他嘴角滲出來,他緊緊咬住那白絹,將又一襲的疼痛忍下。

幸好,藥箱在身邊。

他把手放在藥箱上,身子倚著床柱,低低地喘息。一陣一陣的疼痛侵襲著他全身,他的雙手已然寒得像是墜入冰窟,心中卻有一股郁結之火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的動作極是緩慢地月兌去了外衫,徒留一件薄薄的中衣,月復部蠱蟲活動的身軀更加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他能感覺到,那蟲子正在一點點吸取著他的血肉。

正在,一點點變大。

他只覺腦中昏昏沉沉的,窗外鳥叫之聲仿佛極近,又仿佛遠在天際,他拽緊床單,緊閉上雙眼。閉了眼,身上的疼痛反而更加清晰,他甚至能覺察出蠱蟲慢慢地移動,在他體內橫沖直撞,遇見什麼……咬什麼……

又是對著腸壁,狠狠咬下去。

「呃啊……嗯……」他緊咬著白絹,卻仍有低低的申吟從他口中泄出。他向前俯著身子,卻因害怕壓到蠱蟲而不敢太用力。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看不清房內的一切,卻覺血腥之氣濃重得很。

不停地咳血咳血,仿佛要將體內所有的血液都咳出來才甘心。

他突然微微一笑。蠱蟲又是狠狠一咬,還沒等他喘過氣來,又移了地方,再度咬下去……沒有時間讓他緩過來,疼痛接踵而來。那蠱蟲如反了常一般,不停歇地噬咬著他的腸壁,密密麻麻的疼痛讓他的臉色白得發青。

他打開藥箱,指尖探上冰冷的匕首。

是時候了。

他把消毒了的匕首牢牢攢住,努力直起身子,疼痛來勢洶洶,蠱蟲已被催熟到足夠大了,再不動手……

他便真的不能再見她了。

他把身上白色的中衣割開,封了幾大穴道,左手找準了蠱蟲的位置,執匕首的右手卻是毫不留情地一刺。

刺入的位置很準,沒有傷到蠱蟲。

他再沒有了力氣,口中含著的白絹掉下,細看卻已是全部被血液浸紅。他微垂下頭,緩了一緩,嘴角還在不停地流血,冰冷的疼痛自匕首刺入之處泛開來。他狠下心,狠狠割開。

他麻木地進行著一切動作,仿佛這具身軀不是他的,心中唯一想著的……是她。

他有些怔然,下一刻拔出匕首的疼痛卻一下把他拉回現實。他的嘴角不知為何卻有了淡淡的笑意,意識有些微微的渙散︰「涼兒……啊呃……涼兒,疼……」

房外一陣腳步聲動,她急切地拍打著門框,門框被她拍得啪啪作響,她大聲喊他的名字︰「寧安,怎麼了?寧安?回答我啊寧安?」

多好……她還在。

他可不可以理解成,她舍不得走,是因為舍不得他?

不是因為迫切想要能救雲清的蠱蟲?

他微微笑彎了眼,手下拽緊床單,他垂眼去看,身上的中衣早已被月復部傷口不住流出的血液染得變了顏色。他調息著呼吸,讓自己的聲音听不出異樣︰「我無妨……」他閉了閉眼,聲色有些淡淡的疲憊,「蠱蟲……也很好。」

門板上她投下的淡淡陰影仍未散去,她還站在那里。他強迫自己撇開眼不再看那一處,從藥箱里取出小鑷子消了毒,探入自己體內。

他痛得麻木,若不是瞥見自己顫抖的指尖,他幾乎以為自己根本不疼。蠱蟲被小鑷子夾出,他把那蟲放在備好的木碗里,睜眼一看,卻見那蟲通體紅潤,頭上最清晰的,卻是那一對鋒利凶狠的獠牙。

他顧不上先縫合傷口,反是用刀割開自己的指尖,將血擠進碗里。蠱蟲一遇血又興奮起來,大口大口地吞噬著碗里的鮮血,那蟲身上的紅色又深了幾分。

他淡淡一笑,抽出銀針,消了毒,開始縫合傷口。

痛久了,就不感覺痛了。

只是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之感不斷提醒他,他還在失血。

他曾听長邯言及︰「你表面看起來溫和,內心卻比常人要狠。」他微笑著想,可能世間也只有他這一個狠心腸的人,能如此波瀾不驚地朝自己下手。

……再,如此波瀾不驚地縫合傷口。

他低低咳嗽了幾聲,臉上顯出迷茫一般的神情。

待到最後一針縫完,他臉上才露出像是滿足的情緒,縫合時被刻意忽略的疼痛終于回歸,刺激著他的一切感官。他想動,卻根本沒有力氣,全身都在疼,全身都在發熱,太陽穴撲通撲通地跳。

門外的蘇涼的聲音傳來︰「寧安,你痛嗎?」

他可不可以理解成……她在關心他?

他微微一笑,眼眸中卻浮起一層淡淡的水波,悄然散開,他听見自己昏睡前的聲音。

「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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