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長邯略一猶豫,終究轉身而去,取來了藥箱。
床上的蘇涼唇色已近青黑,寧安一手握緊她的手,另一手打開藥箱,撿出一枚藥草,放入她的口中。身後的長邯猶豫著開口︰「若需我運氣逼毒……」
他淡淡地開口︰「不必了。」他抬起眼,目光落到蘇涼身上,眼中浮出些暖意︰「請替我準備一件干淨的衣服,打一盆水來,便可。」
「是。」長邯嘴動了一動,想說什麼,但卻沒說,復又出去拿了衣服打了水來,剛放下,便听寧安道︰「長邯,謝謝你,你先出去吧。」
寧安是救他的恩人,他跟著那世人口中的寧神醫,一心一意要報恩,可寧安卻從未已恩人的身份自居,而向來以禮相待……長邯略一低頭,沉了聲道︰「是……我就在門外。」他轉身出去,站在門外,視線透過牖戶落到房內那兩人身上。
那人一身污穢,目光卻清朗明亮,面上表情淡得不能再淡,宛若一方靜水。那人緩緩回過頭來,眉目眼角是細碎的笑︰「無論我做了什麼,請不要試圖阻止我。」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長邯一驚,還沒開口,寧安已經淡淡移開視線,重新安靜地看著床上那女子,他的聲音已經清淡,听來卻有淺淺的疲倦︰「她若死了,我必不能活……」他稍稍一頓,手下的動作已然進行,將她扶起來,自身坐在床沿,從背後把懷中那人自然沒有應答他。可他毫不在意,手伸入被中牢牢攢住她的手,他嘴角微彎,把她放下,讓她平躺在床上,他側身坐在床沿,垂眼看著她。
「再一次,好不好?」他倒真像是極為愉悅一般,眉梢嘴角盡是淺笑,他俯身下去,滿頭青絲垂下,與她散亂的長發糾纏在一塊。他微低下頭,溫熱的唇貼上她的嘴角,仿佛極為眷戀一般地蹭了蹭。
她的脈象平息,那毒雖未被盡然逼出,在她體內卻平平穩穩,沒有再蔓延侵蝕的跡象,想是那藥草已起了藥效。他側開頭,她身中那毒偏熱,而長邯內力又屬極陽,雖能制住那毒,卻不得全然將其逼出,要將那毒逼出體外,須得至寒之物方可。
「幸好。」他眼角一挑,已是淺淺笑開,語焉不明,像是喃喃自語一般。
語畢,他已換上血跡斑斑的白衣,又粗略將自身上的傷口止了血,將長邯拿來的干淨衣物換上,再度把蘇涼抱在懷里。他倚坐著床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神色極為平常地從藥箱內取出藥丸服下。
他內力損耗嚴重,早是無力運氣將那藥丸盡早化開,只好順其自然待那藥自行散發藥力。他微閉上眼,臉朝外側,體內一股熱氣已然升騰起來,月復部漲得仿佛要炸開,他月兌開手模了模,卻是冷硬如冰一般。
好像置身于冰窟一般,他只覺指尖都冷得微微顫抖,可須臾間體內那股霸道強悍的熱氣又蓋過那股冰寒之意,他說不清體內是冷是熱,又像是冷熱俱有。他喉間一哽,低低咳出一口血來。所幸他早有預料,將臉別開,故此血並未沾了她的身。
咳血仿佛是這一波痛楚的開端一般。密集的疼痛隨之而來,那感覺便像是全身上下皆被人用細長的銀針扎入,他極力平息自己的呼吸,不讓自己因這疼痛而暈過去,可根本無甚用處。他俯子,將她抱得更緊,隱在細密睫毛下的眼眸一彎。
「涼兒……」他氣若游絲,話語斷斷續續,聲音低得幾乎听不清,「你告訴寧安……」他眉間一蹙,將頭別開,又是一口血順著嘴角滑下,他神情有些若有所思,眼中笑意卻愈發明顯,仿若受痛之人並不是他。片刻之後才回過頭去,細看那人沉睡的面容,「告……訴,寧安,什麼時候……你才會在意我?」
點滴汗水順著他的面容滑下,隱入他的衣衫,瞬間便消失不見。他體內像是有火在燒一般,奈何體溫低得嚇人,仿佛剛從冰河里撈出一般,連睫毛瞬間都沾了點點冰渣。
真的是,細碎的冰渣。
他視線已然開始模糊,漸漸的開始看不清她。他身上又是冷又是熱,他艱難地喘息幾聲,一波更大的痛感襲來,他說不清具體哪在疼,因為,全身無一不疼。
是時候了。
他看不清她,只能胡亂將她抱著坐起來。他身上寒得似塊冰,正是這冰一般的冷意才能救她。他微微一笑,將她抱緊,用自己的體溫給她降溫。他垂下頭,略靠著她的肩,宛若嘆息一般︰「涼兒……什麼時候你才會……喜歡我?」
他不怕等,可她並不要他等。他對她再好,終是不及她心上一人一顰一笑罷了。
很冷。
他緩緩眨了眨眼,將她納入懷中。他的四肢冷得將近麻木,使了全力才讓自身的顫抖略消停些,他的臉白得如紙一般,眼中泛著黑色,像是隨時要昏過去。
他咬了咬唇,偏偏還在笑,嘴角的笑意並未掩去。他將她扶正坐好,右手已然運氣凝神,抵著她的後背將內息輸入她體內。他閉上眼,月復部的難受愈發強烈,月復部的傷口禁不住他這般動作,又是撕裂開來。看不見了,感覺反而越發清晰,他甚至能覺察出溫熱的血液從他傷口處不斷溢出。
他竟不知,原來,他的血也是暖的。
內息源源不斷地從他掌心送入她體內,他的神智已然有些渙散,但還是拼命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他能探察知她體內的毒已被凝成一處,只待最後一擊,將那毒逼出罷了。
他稍稍蹙起眉,一聲申吟按捺不住從他嘴里逸出,他極輕地「呃」了一聲,拼盡全力將那毒逼出來。他面前的她眉間一皺,噴出幾口黑色毒血,身體便軟軟地倒下去。
他一驚,急忙收手,可惜操之過急,內力反噬,他的胸口一疼,接連咳出大幾口血來。他眼前一黑,顧不得自己,連忙搭上她的手腕,看起她的脈搏來。
毒,全然肅清。她只是身體過虛,昏睡過去罷了。
他面上露出滿足歡愉的神情,將她抱過來,待眼前昏黑稍微散去些,他方抬手,用袖子細細擦去她嘴角的污血。待擦淨了,他垂下眼去,額頭與她的相觸,她的氣息近在咫尺,卻已是十分平穩。
他微微一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