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酒 第四十三章︰水冷情暖

作者 ︰ 陌歸塵

留下來是沒什麼好的,可是,能讓自己心安。

可是當她親眼看見時,她才知道,這種折磨,是怎樣一種痛苦的受罪。

冰湖如其名,雖不是湖,可一個冰字,便足以讓人心生恐懼。她眼望著漂浮在水面的碎冰,方才寧安親手加了些藥粉進去,一炷香時間過後,溫度便急劇下降,水面滋啦啦地開始結起碎冰渣。

可寧安要忍受這樣的環境,足足三個時辰。也就是,從天黑,一直到午夜。

她本以為自己心理素質足夠強大,不會怕,可當真正親眼看見,她才覺指尖有些發麻。

可,不想離開。

他整個人泡在冰冷的水里,明明是極冷,可他額上卻突兀出了汗。肌膚下的毒素流淌得越發清晰,讓她在昏暗的燭火下,竟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迷迷糊糊閉著眼,毒發作時帶來鋪天蓋地的酸疼,力氣在不知不覺間被抽離,他竟連手都抬不起來。

胸口處像有什麼東西在急劇膨脹,悶得他幾乎窒息。全身一沾水便已凍麻,他嘗試張了張口,嗓子里卻被堵住一般,什麼都說不出來。耳邊不住地嗡嗡轟鳴,他卻甚至能听見體內血液蔓延過血管的聲音,速度正在慢慢降低。

寒毒伴隨血液而走,此時,卻也緩緩穩下來。

可隨之而來的,是另一種疼痛。

冰湖雖能壓制他體內的寒毒,卻也帶來了弊端。他只覺全身皮膚如被火燒一般,幾番火辣辣的疼,他費力睜開眼來,入目是蘇涼擔憂害怕的神情,他唔了一聲,微微笑起來︰「涼兒。」

她眼楮一眨,忙伸過手來,想牽住他的手掌。冷不防觸及冰冷的水,卻驚叫一聲,慌亂縮回手去。

不止是疼,還是一種奇異的疼。她說不清那種感受,只是手指觸及,那種感覺卻像是被抽筋扒骨,疼到了骨子里,甚至眼楮里都有眼淚快要流出。

她不明所以,只能慌亂看著他。

她不敢相信整個身子浸在水里的他,正在忍受怎樣的痛苦。

「涼兒……」他蹙了蹙眉,有些不開心的樣子︰「你先出去,好不好?」他陣陣喘息,轉眼已像是被折磨得說不出話來。胃部一陣鈍鈍地疼,他眼前一黑,捂住嘴咳了幾咳,卻一下子不自禁,偏過頭去,竟是將方才喝的幾口水盡皆嘔出。她一慌,下意識地伸手用帕子接著,不多會她手中的帕子已被沾濕。

她遲疑一會,想踫他卻又不敢,只能撫上他的側臉︰「寧安,好些了嗎?我倒水來給你漱口,好不好?」她急忙站起身來,轉到桌邊倒了一杯溫熱的水來,他卻不接,只抬起眼眸笑道︰「你出去。」他墨黑的頭發被水沾濕,些許沾在白皙的皮膚上。他病容憔悴,可眼神仍然沉靜如水,還是帶些微微的笑意。

「我不去。」她有些遲疑不定,卻不敢再硬氣頂嘴,只能目不轉楮盯著他,有些委屈。

「出去。」他輕聲一嘆,眼眸幽深如一幀水墨畫,身子卻止不住地輕顫起來,他抿緊了唇,嘴角卻隱約有血絲滲出。他偏過臉,嘴角抿成疏離淡漠的弧度,「讓長邯進來。」

「寧安……」她紅了眼。

他不屈不饒說了三句,皆是讓她離開。他的容顏蒼白得幾近透明︰「不要讓我再說第四遍。」他抬起手去拿她放在旁邊的杯盞,還沒觸及,她已先他一步執起,掀了蓋子將杯盞遞至他唇邊。

他側開臉,避開她,只是眉睫緩緩閉上,卻輕顫幾顫︰「涼兒,听話。」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她根本再找不到借口留下,只能咬住下唇,轉身出了門。抬眼恰看見長邯端了藥碗正要踏門而入,她低了眉眼︰「長邯,你進去照顧他吧。」她一陣無措,索性待在長廊下,倚著廊柱而站。

長邯面上已是了然的神情,卻不多說,不過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進去了。

她面上委屈,卻只能听話,在廊下守著。

說不清楚站了多久,只記得夜空月灣剛被一大片烏雲籠罩,緊閉的房門終于打開,長邯捧了幾件被血水玷污的衣服出來,一見她竟是笑了一下︰「寒毒已經全部制住,你進去吧……把桌上的參湯給寧安喂下。」

她心中一喜,快步踏入室內,四下尋找寧安蹤影,卻見他已半倚在榻上,像是極累,眼眸已是闔上,卻又是睡不安穩,她一靠近他便已醒來,眼一彎彎出笑意來︰「涼兒,過來。」

她忙捧起圓桌上的紅漆木盒,坐在床沿,舀起一勺湯遞到他唇際,他微笑著低頭喝下,不過喝了兩三口便已搖頭拒絕。待她將木盒放回,他牽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吻,眼笑得彎成月牙兒︰「有沒有生我的氣?」

「有啊。」她自然而然地附和,順手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替他掖了掖被子,「你沒看出來我都不想和你說話了嗎?」她裝作生氣的樣子,捏了捏他的掌心。

他微一笑,卻半閉了眼,將她擁入懷中,將頭埋入她的發梢。他身上藥味彌重,體溫卻冷得讓人略不舒服,她皺了皺眉︰「先睡覺……我扶你躺下,好不好?」

一番折騰之下,他早已累得說不出話來,迷迷糊糊听見她輕聲細語,他卻不過懶懶地點了點頭。任她又是扶他躺下,又是給他蓋了被子,火爐似乎被她挪近了些,總算驅走了些許冰寒,他迷茫著想睜開眼,身子卻已被她抱住。

春寒料峭。

可他在這一刻,絲毫不覺得冷。

「涼兒……」他彎唇一笑,一向平淡的聲線竟也有了些起伏。

她早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蘇涼,此時又怎麼會感覺不出來他的情緒。她嗯了一聲,和他同枕在枕頭上,貼著額頭問他︰「想說什麼?」

他微笑,反問︰「你想說什麼?」

她咬了咬牙,終是輕聲道︰「我們找個日子成親吧,好不好?」

他微微一怔,竟是難得地語頓。她見他遲疑,急得將臉逼近他一些,裝作質問的樣子︰「你難不成想反悔,不和我成親了?寧安……」她臉上一急,攢了攢他的手,還想再說。

可,接下來的話卻被他貼上來的唇堵在嘴里。

根本說不出來。

她雙眼睜大,根本沒料到他會有此動作,心底里一緊張,竟是管不住牙關,無意咬破了他溫軟的舌頭,甜膩的血腥味一時在兩人口腔內彌漫。她呆滯了四五秒才反應過來,嘗試著去回應他。

她並非未接過吻,在雲府時,她與雲清更為親密的事卻都做過。那種感覺,畢竟是不一樣的。

她偷偷睜開眼看他,卻見他已然動情地闔上雙眸,長街微微顫抖,面上神情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種十分孩子氣的表情,像是頑童偷吃了軟嚅的糖,根本不像是會在他臉上出現一般。

好久之後,他才放開她。

他舌尖上的血部分被蹭到他的唇上,原本蒼白的唇色上,徒然添了些妖艷的紅,此時卻唇角微翹,眼楮里如有星辰熠熠生輝。她腦袋嗡地一炸,面頰燙得如同火烤,卻伸手去環著他的脖頸,把他貼得更近些,親吻他的嘴角。

竟是將唇上那血吮了個干淨。

他略略笑了笑,揉亂了她的長發,將她攬在懷里,一向清冷鎮定的雙眸竟也現出迷戀的神色。

「我們很快就成親。」

這是她入睡前,听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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