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中天市火車站,信雄健帶著包飛揚和運銷科骨干業務員範愛華直奔中天市熱電廠。昨天會議一結束,信雄健就立刻打了電話給表舅郎葉青。郎葉青這次也特別大方,一听局里給信雄健安排了要賬指標,這個月二十五日之前要從中天市熱電廠要回一百萬元,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
在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全國各行各業的企業都深陷三角債泥潭被三角債拖得半死不活的時候,熱電廠無疑是少數一批不受三角債負面影響的企業。因為熱電廠提供產品的特殊性,根本不用擔心發出電、供了暖之後卻收不到回款,所以熱電廠的資金非常充裕,要說拖欠,也只有熱電廠拖欠其他企業的款項,至于其他企業想拖欠熱電廠的款項,基本上沒有這個可能。
有了郎葉青的承諾之後,信雄健不由得信心大增,當即定了晚上的火車票,帶著包飛揚和範愛華連夜乘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從天源市趕到中天市。中天熱電廠的業務雖然是由信雄健親自負責的,但是他主要負責的是簽訂供貨合同和銷售回款這兩個環節,至于中間繁縟的業務環節,則是由老業務員範愛華全程負責,所以範愛華這次也跟著他一起到中天市來。至于說包飛揚,信雄健帶上他過來,主要是要看包飛揚笑話的。包飛揚不是在會上吹了牛逼,說是在他信雄健要回一百萬元貨款的基礎上再要兩百萬元嗎?信雄健就是要在拿到一百萬元匯票之後,親眼看著包飛揚怎麼樣再從中天熱電廠拿回兩百萬元來。
對于包飛揚的情況,信雄健也進行了模底,知道包飛揚本身就是中天市人,甚至他父親還是中天市一所大學里的老師,但是也僅此而已。在信雄健看來,包飛揚即使是中天市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硬的關系。要知道,中天市可是中江省的省會,若論起發展前景。甚至還在西北省省會西京市之上,如果包飛揚有硬的關系,干嘛不留在中天市這樣的大城市發展,偏偏跑到天源這個西北山旮旯里的小城市來?
至于包飛揚為什麼敢吹能從熱電廠要回來兩百萬元欠款的大話,信雄健自認為也能夠揣摩的七七八八。主要原因還是剛走出校門幾個月的愣頭青不懂事,再加上本身就是中天市人,在中天熱電廠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拐彎抹角的關系,故此才信心爆棚,認為自己能夠從中天熱電廠要回兩百萬欠款。這種幼稚可笑的思想別說是包飛揚,就是信雄健自己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也曾經有過。想要回欠款。哪里有那麼容易?就是郎葉青是自己的表舅。平時該有的打點孝敬都是少不了的。所以這個時候求上郎葉青,他才會那麼爽快,而且拿回這一百萬貨款之後,科里業務費支出肯定又要增加一大塊。而包飛揚就這樣赤手空拳到中天熱電廠空口白牙的一說。就能夠拿回欠款麼?做夢!別說是兩百萬,就是兩百元都難!熱電廠供應處那幫人可都是屬狼的,憑你是天王老子的關系,不拿出真金白銀來,想從他們手里弄出錢來,那是根本是痴心妄想。
當然,這些信雄健根本不會給包飛揚講,尤其是運銷科有專項業務費這一塊,更是一絲口風都不會透露給包飛揚。他拿定主意要看包飛揚怎麼樣出乖露丑。讓局里領導和運銷科全體人員都知道,包飛揚是一個毫無本事只會吹大蛋的愣頭青。如此一來,運銷科還是他信雄健一個人的天下,包飛揚這個副科長,就安安心心地當一個擺設好了!
信雄健帶著包飛揚和範愛華來到熱電廠供應處。熟門熟路地往郎葉青的辦公室走去。到了郎葉青的辦公室,發現房門半開著,里面卻空無一人。信雄健就大大咧咧地把門一推,領著包飛揚和範愛華走了進去,然後用手指著會客區的長沙發說道︰「你們隨便坐!」那語氣跟進了自個兒家里一樣。
包飛揚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就坐在長沙發的一角,看著信雄健擺譜。昨天晚上在火車上,听信雄健跟範愛華說了一路「我表舅」如何如何,想來這個辦公室就是信雄健那個姓郎的副處長表舅的辦公室吧?反正自己先做個旁觀者,等信雄健要回來一百萬了,自己再去找關系不遲。甚至不用動用自己大伯包國強,像熱電廠這種單位,讓李逸風出面,或者干脆就讓大伯的秘書周書剛過來打一聲招呼,拿回個兩三百萬元貨款,應該不存在多大困難的。
信雄健卻並不坐下,而是走到辦公室的一只櫃子前,像一個主人一般地問包飛揚和範愛華道︰「你倆喝什麼茶?龍井還是碧螺春?我記得我表舅這個茶葉櫃里還放了一盒特級明前龍井呢!」
說著信雄健伸手就要去打開櫃門。
就在這時,就听到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你們是什麼人?在這里干什麼?」
信雄健被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望去,只見有三個人站在門口,為首的那個人年齡大約有四十上下。信雄健心中不由得暗道,這三個人怎麼看著如此面生?難道說是供應處來的新人?因為長期和中天熱電廠供應處打交道,供應處這上上下下幾十號人信雄健基本上都認識,有些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是總歸是一個臉熟。可是眼前這三個人,信雄健壓根就沒有印象,顯然以前在供應處從來沒有見過。看來很可能就是供應處調過來的新人。
一時間信雄健心中也有些生氣,幾個剛到供應處的新人,態度這麼囂張干什麼?這可是自己表舅的辦公室,自己不過進來先坐一坐,有什麼關系?就是表舅郎葉青過來了,也不會有意見,你們三個新到供應處來的家伙叫什麼叫?
「我們是天源市礦務局的。」信雄健盡量壓著心中的不悅,用十分平淡地語氣說道︰「郎處長是我表舅,我看他不在,就先進來等等他。」
說完之後,信雄健就用眼楮盯著這三個人,等著這三個人露出驚慌失措表情,然後一臉討好地說道︰「啊,原來郎處長是您表舅啊?那麻煩您先等等,我們這就去給您去找郎處長去……」
可是,信雄健失望了,這三個人听了信雄健的話之後,沒有露出絲毫驚慌失措的表情,更沒有用討好的語氣跟他說話。相反,這三個人臉上的表情更加嚴肅起來,為首那個中年人臉上更是嚴肅地像一塊黑鍋底一般︰「找郎葉青的?你們不用等了!今天早上郎葉青因為涉嫌嚴重違紀行為,已經被區紀委請去調查了!」
啊?
這句話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在信雄健腦袋上炸響,幾乎讓他當場懵掉!表舅被抓了?這怎麼可能?昨天上午他還和表舅通了電話,表舅談笑風生,一點事情都沒有啊?怎麼可能今天早上忽然就被抓了呢?
信雄健身子晃了幾晃,強笑道︰「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昨天上午,我還跟他通過電話呢!」
「我們像是跟你開玩笑的樣子嗎?」那個中年人板著臉,把手往外一指,對信雄健說道︰「我們現在奉上級的命是來搜查這間辦公室。請你們馬上出去,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到了這個時候,信雄健才知道這個根本不是玩笑,表舅郎葉青真的被抓了!面對著三名紀檢干部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也不敢在辦公室久留,狼狽地沖包飛揚和範愛華揮了一下手,灰溜溜地來到外邊的走廊上。
「科長,我們現在怎麼辦?」範愛華低聲問道。本來看著信雄健臉色灰敗的模樣,他也不忍心問。可是又不得不問,他們可是領了要賬任務指標過來的,如果在二十五日之前完不成這個指標,回去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信雄健這時候心情糟糕透頂,听範愛華問他,不由得惱羞成怒,叫嚷道︰「怎麼辦?你問我,我去問誰?你沒有看到我表舅出事了嗎?誰他媽的知道會踫上這樣的事情?」
這個時候,信雄健心中真的是後悔之極,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初包飛揚說要到中天市熱電廠要兩百萬元的時候,就讓他來要唄,自己干嘛要插嘴說中天熱電廠是自己負責的業務單位呢?真他女乃女乃的倒霉催的,愚蠢透頂啊!
想著包飛揚時下就在一旁看著,信雄健不由得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對範愛華說道︰「你不是和劉科長關系不錯?你讓劉科長去約一下毛處長,就說我們在黃河大飯店定了包廂,看他晚上有沒有時間,跟我們出去吃頓飯。」
一邊說著,信雄健一邊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只信封,飛快地塞給了範愛華。範愛華手腳麻利地把這只信封裝進自己的公文包,說道︰「那我去試一試看。」然後快步向供應處大辦公室走去。
包飛揚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依舊是不言不語。在他看來,信雄健這時候的選擇顯然不靠譜。不過好歹也總得讓信雄健試一試,信雄健對他敵意很大,只有當信雄健撞得滿頭包的時候,他說的話才會起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