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大步流星徑直出了大佛寺,守在門前的府兵沒發現似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李棟緊隨其後,來到門前大聲質問︰「剛才有道士出入寺門,你們怎麼當差的?怎不攔住他,任由他隨便出入?」
幾名府兵听了面面相覷,相互看了幾眼,十分疑惑︰「道士?在哪?這兒可是大佛寺,怎麼會有道士出來進去?我等沒有見到啊?」
自己明明親眼所見,他們大睜兩眼怎麼說沒有?李棟原想教訓他們幾句或略施懲罰,听他們一說,心里覺得事情怪異,過于蹊蹺,便不再理會他們,出了寺門隨道士身後急追而下。
那道士大袖飄飄逸逸,頗有些仙風道骨的風範,在前面不緊不慢走著。李棟發狠直追也不能縮短二人之間的距離。眨眼間奔出數里,來到大海寺北的密林之中,也正是大前天李密戰敗張須陀,自己用槍救下張須陀的地方。
來到那里時,那道士不再一味長跑,停下腳步,背朝李棟站定,卻也不回身看。
等趕得近了,李棟發現道士右肩斜插一把長劍,身穿一件天藍色的寬長道袍,腳系土黃色布鞋。身體不太高,約有五尺左右,不胖不瘦。剛一接近他周圍十丈左右,李棟便覺心里出奇的平靜,當時把追趕的事全拋腦後,恭敬稱道︰「弟子李棟拜見道長。」
「免禮了。」那道士仍沒轉身,背朝李棟。以夢一般的聲音回說︰「你可知道貧道約你到這里是何原因?」
「弟子不知,還請道長明示。」李棟心里越發奇怪,自己不是追趕他嗎?怎麼又稱弟子了?這道士難道有通天的本領。不知不覺控制了自己的行為意識。不行,我是武將,手握數萬精兵,責任重大,絕不能輕易受人擺布。心里便一個勁的掙扎,試圖擺月兌眼前的窘境。
「你仔細聞一聞,這里可曾有什麼異常的味道?」道士仍沒轉身。聲音雖然很輕,听起來卻如黃鐘大鋁,嗡聲嗡氣的。
李棟提鼻子一聞。樹林里特有的清新空氣里,夾雜著一絲絲的血腥味。這是大前天密林激戰,雙方拼死搏殺遺留下來的血腥。沒曾想事情過去三天了,仍有這種味道。////
「弟子知道了。這是血的味道。」
「錯!」那道士這才轉回身來。面容枯瘦如柴。眼中精光四射,額頭高挺而飽滿,發際高聳,看起來與常人的面貌迥然有異,很有方外人士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仙氣。
李棟心里愈發恭敬,再施一禮說︰「弟子不明白錯在哪里。還請道長指點一二。」
「這不僅僅是血腥味,是一個個生靈遭受殺戮,使日月蒙塵。山河涂炭,這是生命在抗爭。在無聲的吶喊。」道長神色十分肅穆,話聲突然鏗鏘起來,似有責備之意︰「身為大隋兵馬副帥,身有奇遇且能量無窮,當為天下先,拯救天下黎民百姓為己任,怎放任這種血腥的屠戮橫行于世?」
「……」
李棟被道士說中身世遭遇,一時無語。李棟鬧不明白他說的奇遇到底指的哪一樁。是自己從一千多年前穿越而來,還是得到隕鐵寶劍這等奇物,還是在山洞里見到「天道」這件事。
道家又稱玄門,此人說話深得其中三昧。既指點了一個方向,又不明確指出具體何事,讓人心民驚肉跳卻模不著頭腦。玄之又玄,道之所在耶?李棟心里感嘆。
李棟當時就委屈回說︰「仙師委屈弟子了。我已經出手拯救了張須陀,要借他之手,拯救更多的人月兌離血水烽火的悲慘命運。這難道有錯嘛?」
「哼哼哼!」道士冷笑不止,反唇相譏︰「張須陀此等混帳東西本就不該救。死在他帳前的生靈數不勝數,實是大隋第一刀斧手,是個殺人不眨眼嗜血成性的煞星。而你——卻倒行逆施!胡作非為!」
李棟越听越心驚,張須陀對自己有提拔之恩,自己救他難道有錯麼?難道見死不救,過河拆橋,兔死狗烹才是世間正道?
那道士似乎洞察了李棟的碎碎念,哈哈大笑起來,當時也不說話,繞著李棟轉了幾圈,冷笑道︰「張須陀只不過是一介生靈,而天下卻有億兆個生靈,你不要以為救了一人就算是功德無量了,何況你所拯救的只不過是一個屠夫逆賊!這是在逆天而舉!」
道士第二次說到逆天,李棟心中自然就記起了在山洞里見到的石碑,上面暗示自己的兩個字「天道」。昨天,與李密促膝長談,了解了一些儒家對天和道的闡釋。關于道家對這兩個字有什麼樣的解釋,他只一筆帶過,還沒徹底明了。
眼前這道士仙風道骨,氣象萬千,絕不是等閑的修道之人。要不然出言為何不遜,大有責備自己做錯事的感覺?那就向他求教,讓他指點一二。
「仙師已經是第二次講到逆天而行了。弟子還不明白,這天道為何物?還請仙師不吝指教!弟子感恩不盡。」李棟挨了批評也不慍怒,神色愈加恭敬請求道。
「此乃天機,不可輕易泄露。既然你想知道,那就隨我來了吧。」李棟提及天道二字,道士似乎不那麼生氣了,雙臂一展,形如大鳥展翅翱翔。
李棟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間便空蕩蕩起來,低頭往腳下一看,驚駭不已。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體竟然凌空而起,腳下踩的是密林中的樹枝。那枝杈僅有拇指粗細,便是精鋼制成,自己這百十來斤壓在上面,也應該發生彎轉了吧。可那樹枝仍然隨風飄揚,自己的身體也隨之飄搖,似乎一個人形風箏飄浮空中。
「啊!」李棟驚聲尖叫,身體搖搖擺擺的站立不穩,幾乎要摔倒下去。
那道士寬袖輕拂,李棟只覺臉上有風拂過,身體登時便不再搖擺,穩如泰山一般。李棟望著道士結結巴巴問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道士雙手籠起來,背在身後,迎風而立,在微風吹拂之下,更顯得超拔月兌俗不在五行之中了。他說道︰「下面要告訴你的乃是天機,絕不能被他人偷听了去。故此才要你離開地面,上不挨天,下不挨地,御風憑空而立。」
李棟朝腳下、身前、身後打量半晌,密林里連個采藥打獵的人也沒有,大概是周遭百姓听說這里最近惡戰,沒人敢于冒著生命危險來這里謀營生了。可道士為何說不能被他人听了去?
「這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啊?仙師怎說被他人偷听了去?」
「廢物!立地三尺有神靈,不要只看身邊無人,便以為不會傳了出去。這山里有山神,就是那土地也有神靈。我若是把天機泄露給你,被人在背後閑言碎語,會壞了我的修行和道行。這是斷然不可的。」道士凜然而語。
「弟子受教匪淺,謝謝仙師指點。但不知下面要講些什麼?」李棟問道。
道士滿意地看了一眼李棟,不似剛才那麼嚴厲,緩緩而談「混沌初始,輕而清的上升為天,濁而沉的下降為地。天似蒼穹,形如圓鼎;地形如蓋,伸展四方。混沌初始,道便與天地共存,休戚于共,息息不滅,歷數萬載而不輟。宇宙之大,莫如四極;天地之微,莫如秋毫毛發;而道卻無所不在,無所不存,無所不極,無所不達。」
「道既指天道,又指人道。天道即自然而之存,歷萬古而顛撲不破。人道乃三綱五常,天地君親師而已。天道無所不在,人可以感知,可以觸模,也可以加以任用。順天道者倡,逆天道者亡。人行天地之道,當奉天道而修人道。人道者,事君孝親悌手足,為官者當倡廉明,恭謹愛民,為民者當功勞而不惰,自足以足人。」
說到這里,道士稍稍加重語氣,以引起李棟的警覺︰「為兵者當奮勇直前,縱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亦萬死而不辭。為將者當左右軍事輜重,計劃敵我雙方詳情,斷然不可粗率魯莽草草了事。」
「這乃是人道綱常。即便為兵為將者,王命在身而不得不去殺戮,也亦奉天道而行,不能逆天而起。道即萬物,上天有好生之德,從萬物誕生之初,便注定了其因緣生果。有怨者報怨,有恩者報恩,有德者以直報之,有仇者以仇報之。」
「那張須陀前世乃受暴亂而亡之帝君,此生便托生為勇猛戰將,殺盡亂民以泄其私怨。因冤孽深重,自當于前日血戰而亡,使其感悟天道輪回,世間絕無全然的公平,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他前世的死是因果循定,這一世仍然循定因果。這乃是天道。」
道士突然厲聲厲氣,大聲斥責︰「而你,憑仗身有奇遇奇材,竟然不顧天道綱常,拯救張須陀于垂垂將死之身,使其苟延殘喘,身存而意冷。你逆天而行,大禍不久將至咦,你可曾知道?」
李棟听完道士所說,唬得心驚肉跳,全身涔涔而汗流頰背,不覺手足冰冷,不能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