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愁鳶回到屋里捧上一杯熱茶暖手,她就覺得自己被聖僧空塵那股猛烈罡風震過之後,渾身關節處酸痛不止。她揉著肩膀心里想,只是罡風過去威力就這麼大,倘若要真結結實實的挨上那須彌掌不就去見閻王了?
看來姑姑平日揪著尚愁鳶耳朵讓她去練功是對的了,因為在這個世道中弱者根本沒有立足的余地。
她從懷里掏出那個杏色的精致小瓶仔細端詳起來,光潔的瓶身上有蓮花暗紋,果然是聖僧啊,就連這種隨身的小物件也那麼不同凡響。
「這是什麼?」姑姑從尚愁鳶身後繞過來,伸手拿過瓷瓶打開塞子湊到鼻子底下一嗅,隨即眸光一閃驚訝道,「這種好東西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于是尚愁鳶就將今早的見聞說與姑姑听,哪知姑姑听罷笑道︰「小鳶你可是走了狗屎運,這‘光明散’是世間千金難得的寶貝丹藥,那聖僧用在你身上還真舍得。」
「想必他是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的吧。」尚愁鳶听後趕緊將那寶貝收好,也是,這種價值連城的丹藥用在自己一個干雜活的侍女身上著實暴殄天物。
姑姑將手搭在尚愁鳶手腕上,就覺她此刻真氣在經脈竄流卻是受了不輕的傷,于是說道︰「這樣吧,我替你去告個假你就留下好好休息,下午的什麼勞什子比武不去也罷。」
喝火教講求以武服人,比武得勝的人皆可升一品階,所以每年一度的比武教中之人都看得很重。再者教中等級森嚴,身處高位者根本看不起底下的,武功不好就會被人看不起,不少身處底層的人都巴望著借此機會出頭。
「罷了,不去也好,免得到時候還要挨打。」尚愁鳶撓撓頭起身就要去睡個回籠覺。姑姑傳授自己喝火教獨門武功和心法本就是違背教規的,倘若自己一個不小心顯露了出去,反倒平白召來事端。所以尚愁鳶每次比武之時都裝作武功不濟,不僅要挨打事後還遭人嘲笑。
尚愁鳶服下聖僧空塵給她的丹藥之後就睡下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了,她昏昏沉沉坐起來,忽覺之前身上的酸痛之感減輕不少。
這光明散果然是寶貝。
尚愁鳶還是第一次有這樣閑散的時光。
她坐在床上運息凝神之際,忽听見窗外有人走過嘰嘰喳喳在討論些什麼,尚愁鳶側耳就听一綿軟女聲道︰「快去看,一個高家的女人不自量力居然去挑戰姜紅鸞。」
「走,快去看好戲。」
姜紅鸞是姑姑的閨名,听到這三個字尚愁鳶馬上從床上跳下來趕去比武場,這個熱鬧是一定要看的。倒不是尚愁鳶不相信姑姑的能力,而是高家和姜家向來勢同水火兩不相容,但凡有這兩家人的地方一定斗個雞飛狗跳方才罷休。
風聲起勁,尚愁鳶快步走向前方,來到時比武場人山人海她好不容易才擠進去。比武場對面高高台子之上輕紗低垂,後頭坐著些個喝火教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教主被簇擁在中間以輕紗蒙面看不清模樣,她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玉盞看樣子有些不耐煩。右門主姜拂靈和左門主高照晚分作兩側,正在互相瞪眼,誰也看不慣誰。
旁邊還多設了個席位,聖僧空塵白袍素帶穩然端坐,雙眸明澈點塵不驚,他端起茶杯放在唇邊輕輕一抿,風華絕代令人心顫,不知圍攏在下面的人究竟是在看比武還是在看他。
「姜紅鸞你究竟敢不敢出來應戰?」
就見場地中間站了個黑色短打的年輕女子,樣貌清秀神色傲然,她一雙秀美雙眸直至望向看台之上站立在教主身側的姑姑。
听著身旁眾人議論紛紛,尚愁鳶皺著眉頭看向高台之上。
這是高家明目張膽的向姜姓之人挑釁。
不久姑姑從簾幕後面款款走出來,紅衫羅裙玉帶風流,明眸含霜不怒自威,雖說姑姑已年過三十,但是卻為造物所鐘歲月絲毫沒有使她容顏有損。姑姑一出來,二人還未動手在氣勢上就已經壓人一頭。
尚愁鳶看見姑姑,忽然莫名心安。
「我瞧你是後輩,先讓你三招。」姑姑淡淡開口。
那高家女子卻毫不客氣提劍而上,劍光寒厲直指姑姑眉心之處。眾人嘆道,這女子真狠,一出手就是殺招。而對面的姑姑卻不急著躲閃,她含笑站在原地冷冷望著撲將過來的女子,眼前劍影一閃,姑姑方才抬手微微用力捏住劍柄,不大的力氣就使那使劍的女子不能動彈了。
台下眾人發出驚嘆之聲,唯獨尚愁鳶無聲微笑。
「你!」高家女子一驚,僅著一接的功夫二人之間的武功就高下立判,自己遠非姜紅鸞的對手。但是那女子卻還不死心,猛然抽回劍來對著眼前的姜紅鸞猛刺幾下。
姑姑已經讓了那女子三招,所以無須再忍,她長袖一甩白袂如浪卷上那人長劍,然後手上一較力往懷中一帶,那女子踉蹌幾步就身不由己的過來,姑姑一點她的手腕,長劍落地鏘然一聲,然後那女子頹然倒地。
姑姑完勝,毫無懸念。
這個高家全力培養的後輩,最近在喝火教中躥升飛快的新秀竟然在姜紅鸞手下走不了幾個回合。
簾幕後面左門主高照晚神色不豫,對面的右門主姜拂靈微微一笑,神采飛揚,二人四目相接電光石火之間火藥味十足。而上座的教主依舊對台下的爭斗興趣缺缺,好似就算比武場上殺人放火血流成河她都懶得看上一眼。
聖僧空塵微笑依舊,對著姑姑投來贊賞眼神。
是的,喝火教武學制霸南陲,就連在教主身邊的伺候的侍女都有非凡武功。
「紅鸞武功微淺,讓大家見笑了。」姑姑虛虛一拜,轉身就走上看台去。
方才還滿臉冷傲之色的高家女子現在如同霜打的茄子斗敗了的公雞,她從地下爬起來也顧不得滿裙的塵土,灰溜溜的下比武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台下一片嘩然,看熱鬧的有高家人和姜家人,兩家之間吵罵聲不斷進而就要升級為擄袖子干架。人潮涌動起來,眾人推推搡搡尚愁鳶被擠得七葷八素,慌亂之間不知有誰照著尚愁鳶後腰上就是一腳。于是尚愁鳶踉踉蹌蹌幾步出去跌進比武場上,撲通一聲趴倒在地下。
忽然,原本亂糟糟的人群立刻就靜得鴉雀無聲,眾人灼然目光齊齊落在摔個狗啃泥的尚愁鳶身上。因為在喝火教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有兩人同時出現在比武場內,那就意味著二人必須一決勝負拼個你死我活。
姑姑愣住,詫異的望向尚愁鳶。
台上本來面露喜色的姜拂靈霍然望過去,一旁的高照晚看見跌倒在比武場內模樣狼狽的尚愁鳶,嘴角勾起嘲弄笑意。
「喲,這年頭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敢往比武場上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高家人奚落嘲笑。
「不算的,那家伙是被擠上去的!」姜家人慚然羞憤。
眾人議論紛紛叫嚷之聲此起彼伏,尚愁鳶跌坐在地下一縷烏發垂落,她素白的臉隱藏在一片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亦沒有人在乎她此刻的心情。
袖子底下,尚愁鳶暗自握緊了拳頭。
忽有一道目光自高處遙遙落下,穿越喊聲激烈的人群如盛春之風溫柔吹面,和暖而輕柔。
「教主,小鳶只是被眾人擁擠上去,不能作數的。」姑姑趕忙過去拜倒在教主跟前,苦苦哀求道,「再者她今日還受了傷,更不宜動武。」
高照晚露出譏諷笑意,她說︰「難不成要為了這麼一個小人物壞了我喝火教的規矩不成?還是你們姜家的有意偏袒?」
一邊姜拂靈瞪她一眼,她知道這高照晚此刻巴不得姜家出丑,他們高家好扳回來一局。
尚愁鳶雖然不屬于姜家,但是從十五年前姜紅鸞把她收養留在身邊那一刻起,在她心里姜家的榮辱就已經深深跟她聯系在一起了。如今她要是退縮了,那麼姜家也就跟這一同受辱。
遠處的姑姑嘆息一聲,小鳶本是無辜的,奈何要卷入高、姜兩家的爭斗做些無謂的犧牲。她只是擔心這傻孩子唯恐怕將自己傳授她武功這事顯露出去,所以不敢反抗一味挨打。比武場里那高家女子下手又狠,尚愁鳶必是要吃虧的。
「你是什麼貨色也敢上比武場來。」方才羞憤不堪的高家女子見尚愁鳶這般不成器的模樣,更是惱羞成怒,她拾起地下的長劍直指尚愁鳶。
眾人看不起你,羞辱你,踐踏你,你且忍著,待羽翼豐滿可以盤旋九天之上之時,再一一討回來。
曾幾何時,姑姑這樣對她說。
尚愁鳶微微揚起素白的臉,她淺笑,袖中原本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了。她徐緩的從地下起身,從容的拍了拍沾在衣裙上的塵土,與方才那高家女子敗走時的狼狽模樣截然不同。
那高家女子反倒是一愣,眼前這容貌清麗女子一舉一動間好似有流光溢彩,剎那間光芒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台上,亦有人的目光緩緩落下灼然卻不凌厲。
尚愁鳶從容立于眾人之前,在嘈雜吵鬧的人群里笑顏如蓮,好似璞玉生光,明珠塵盡光生終也要照耀山河萬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