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號,天陰,無風。
禁斷山脈。
一個人,頭發蓬亂,披散。他徒步走著,踩著散亂的碎石堆上,身體卻沒有一絲起伏。
他是個沒有目的的人,所以走得也並不很快。沒有目的,心中就沒有牽掛。所以這種人往往活得更開心些。
但這個人,心中本就是從無牽掛的。他所牽掛的,只有他背上背著的那桿槍。
一桿被灰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長槍。
這樣會讓許多人感到奇怪,他為什麼要背著一桿槍走路,為什麼不把槍塞進星戒里去。
這樣的問題,只有他自己能夠回答。
倘若你也像他那樣孤獨,那樣執著。那麼,你就會發現,當你不與人相處,而與一桿自己所愛的槍獨處時,是件多麼快樂的事。
槍,即是他的生命。
十月,天已冷了。
瀝水穿得依舊很單薄,那是夏天的衣服。事實上,季節對于他而言是沒有區別的。十幾年來,他也只有這麼一身衣服。
所以他經歷了很多嚴寒和酷暑,所以他的意志比鐵還要堅硬。
他從不在意這些;只因他的心里,只有他的槍。
瀝水依舊走在路上,臉龐僵硬,毫無表情。他的動作顯得生澀,但若仔細去看,你又會感覺到他的流暢。
他像是一個不知疲倦的機器,徒步行走在碎石堆上。機器是沒有感情的,瀝水卻是有感情的;並且那是一種被嚴寒包裹著的,近乎狂熱而可以奉獻生命的感情。
他的槍,就是他的感情。
他的嘴唇已經裂開了,臉上也干燥得起了皮;同時,你會發現他的唇是蒼白的。他已不知多久沒有喝水,以及吃東西了。但他步伐的穩健,絲毫不像一個虛弱不堪的人。
你若是知情人,你便會知道,這只因為他心中有頑強的信念。當信念強大到一定地步時,是可以令人忘記饑餓口渴的。
他的槍,就是他的信念。
一個把槍當做了自己的全部,將感情完全寄托在槍上的人,又究竟會有多麼可怕的槍法?誰也說不清楚,因為誰也沒有見過。
下午,天更陰了。
瀝水向前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了。他停下,只因他面前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長得實在太漂亮了,又太飄忽了。他的氣質是毫無蹤跡的,有時你感覺他像風,他立刻又變成了雨。你察覺到他變成了雨,他卻立刻變成了雲。
瀝水察覺到,這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而現在,這個有趣的人正在對自己笑。
「走了這麼久,喝杯酒吧。」他笑著,拋來一壇酒。
瀝水動也未動,任憑那酒壇子啪啦一聲撞在地上的碎石塊上,破成幾塊爛瓦。
酒水立刻流了滿地,又滲進地面里去了。
男子惋惜的嘆口氣︰「這樣的酒,浪費了豈不可惜。」
瀝水︰「是你給我的,我並沒有向你要。」
男子︰「既然我已給了你,你為何偏偏不收呢。」
瀝水︰「我從不喝酒。」
男子又驚訝了一刻,更加惋惜道︰「那又為什麼呢,只怕你這一生要多了許多遺憾了。」
瀝水搖搖頭︰「你錯了,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過遺憾。」
「你從未喝過酒,竟說自己沒有過遺憾?!」男子搖搖頭︰「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的。」
瀝水沒有再說話,已經開始繼續向前走。
男子卻又再度扔過來一個壇子,道︰「既然你不肯喝酒,那麼就喝點水也是好的。人總應該補充點水分的。」
這一壇子,是向著瀝水的背後扔過去的。
瀝水猛一轉身,帶著身後灰布包裹著的長槍轉了過來。他一把抓住壇子,卻又松手讓它掉在地上,道︰「不必了。」
「為什麼呢,難道你不喝酒,連水也不喝?」
「我喝水,卻不喝你的水。」
「我的酒有毒?」
「沒有。」
「那麼我的水有毒?」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喝我的酒,也不喝我的水。」
「我不喝陌生人的水,我只喝朋友的水。」
「你有幾個朋友?」
「一個。」
男子嘆氣,低頭繼續道︰「雖然我很愛交朋友,但我們恐怕是很那成為朋友了。」
「為什麼。」瀝水的好奇心卻被調起來了。
「因為我已認出了你。」
「認出了我?」
「你是瀝水。」
「是。那麼你呢。」
「我,我卻是你要殺的人的朋友。」
瀝水的臉色變了,開始認真打量起眼前的人。說是打量,但他的眼楮,卻只耵在對方臉上。
對他而言,這已經夠了。
「你是法斯特。」良久,瀝水終于道。
「是我。」
「你已經出來了。」
「剛出來沒多久。」
「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看到你的槍,我就已經猜到是你了。听完你的話,我就已經確定是你了。」
瀝水一直盯著法斯特,道︰「你和傳聞中的一樣聰明。」
法斯特苦笑︰「相信任何一個人在這兒看到你,都可以猜到是你的。」
瀝水︰「我想不出我竟已經有了這樣的名氣。」
「從你那天截殺月瀆之後,你就已經很有名氣了。」
「若是可以,我倒不想這麼出名。」
「以你的實力,即便出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出名又有什麼不好呢。」
瀝水後退一步,避開流向腳邊的水。
「你看,你不想招惹麻煩,它們會自己找上門來。出名,就是這點不太好。」
此刻,瀝水腳邊的水漬,已經開始滲入地下了。
法斯特道︰「但你退了一步,這麻煩自己卻也消失了。」
「那麼你是想要我退一步?」
「退一步,又有什麼不好。」
「若是你答應了朋友一件事,你會因為害怕麻煩而不去做嗎。」
「不會。」
兩人都沉默,四周靜悄悄的,再也沒有一點聲響。
天氣又陰了一些,像是要下雨。
「所以,即便有麻煩,你也會排除萬難,拼盡全力去做這件事的。」瀝水突然道。
法斯特︰「是。」
瀝水︰「所以我說,出名就是這點不好,會招惹無窮麻煩。」
法斯特︰「而且,現在麻煩已經上門了。」
瀝水雙目陡然一瞪,背後的灰布已經被槍意撕扯開。他厲聲道︰「你,就是那個麻煩。」
法斯特腳步一動,無數個影子散向四面八方。他自己忽然消失了,空中只留下了一個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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