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了人間四月天,後宮中的情勢仍是和舊年相仿佛。德妃和裴允媛平分秋色,偶爾也有一些美人、才人、寶林被宣召到甘露殿去,但鄭才人仍是一次都沒有被宣召過。
看來,要麼弘昌帝是對她一點也不上心,要麼,就是上心的很了。
裴嫊這日午睡起來,立在檐下,看了一會兒天邊雲卷雲舒,便帶上雲香,拎一只柳條編的花籃,步出西苑,往御花園的東南角行去。
此時正是梔子花的花期,她之前已命雲香打探過,這梔子花除了在御花園東南處的含香亭開的最多外,在西北角處的芳林苑里也有不少,那里又是個少有人去的所在,最適宜她這等偷花之人前去大肆采摘。
除了寒梅清露,梔子香露便是裴嫊每年必做的另一樣香露了。芳林苑中的梔子花樹極多,花開的又極繁盛,不多時,裴嫊和雲香便采了滿滿一籃子花。
雲香便道︰「才人,可夠了嗎?瞧著那邊一朵烏雲飄過來,當心過會子便要下雨呢,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裴嫊聞言抬頭看了看天,道︰「恩,再摘幾朵,晚上回去清炒了吃,最是清香可口,再放幾朵到米里一起煮,便連那粥都是極香的。」
雲香手下不停,笑道︰「才人今年怎麼有心思盡擺弄這些花兒朵兒的了,不是摘了這個來代茶泡水,就是采了那個來做什麼胭脂香露。才人自己制出來的胭脂米粉倒比尚服局發給我們的用起來還要好,我們先前在國公府里竟不知才人還有這樣的本事?」
裴嫊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自小就喜歡擺弄這些花花草草,舊時在衛國公府,你不在我跟前侍候,所以不知道罷了,如今終于得了閑,自然就重操舊業了。」
其實裴嫊幼時跟著生母采摘鮮花只是用來做花茶香露,真正拿這些花啊朵啊的來調配胭脂水粉,卻是從落水之後。因自那之後,她對自已的婦容便格外關心,整日閉門不出只是坐在鏡子前拿各色脂粉在臉上涂來抹去,又找了許多如何修飾婦容的書,漸漸的就迷上了用鮮花米粉來自制脂粉。
兩人又摘了幾朵,見天越發陰沉的厲害,不敢再摘,急忙便往回走,哪知剛走出芳林苑,豆大的雨點便落將下來。
裴嫊也不顧自已,先將肩上搭的帔子取下來折疊起來蓋在花籃上將花護好。抬眼望了一圈,見前邊有個小亭子,忙喚了雲香道︰「咱們先去那里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去不遲。」
雲香自然答應,心知這位才人可是個美人燈兒,吹不得風,淋不得雨,方才淋了那幾滴雨,只怕回去又要病個七八日了。
主僕二人一溜小跑跑到亭子里,這才喘了口氣,這亭子不過幾根柱子,上面加了個六角檐頂,連窗隔也沒有,亭中也只有一張石桌並兩個石凳,甚是簡陋。
裴嫊將花籃放在石桌上,檢視了一番,將帔子攤開在石桌上晾著,幸喜別在腰間的帕子倒是干的,便取出來細細擦拭頭面上的雨水。
裴嫊等了半日,見這雨仍是肆意瓢潑般的下著,難免覺得有些無聊氣悶,便立在檐下怔怔看那紛紛落下的雨滴出神。
恍惚間想起自已很小的時候,遇到雨雪天,總是喜歡一個人立在檐下,呆呆的仰著頭看著鉛灰色的天空中那一滴滴的雨珠兒,一朵朵的雪花片兒從空中紛紛揚揚的落下來,仿佛無邊無際,又似乎無窮無盡。
有時候,看的呆了,還會伸出手去接那雨珠兒,雪花片兒來玩。那時候的日子真是讓人懷念啊。
裴嫊回憶著兒時的童趣天真,仰頭看向天空,不知不覺間,手已經伸了出去,一滴又一滴的雨珠兒落在她的掌心,涼涼的,潤潤的。
雲香在一邊看著搖頭不已,這位明知自己身體不好,偏生還不知好生保重,整日盡這麼由著性子來,難怪總是小病不斷。
正想開口勸她一勸,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眉頭一皺,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看著裴嫊眉眼含笑,一臉歡喜地接著天下掉下來的雨水。
果不其然,等裴嫊回到幽篁館,還不到晚膳時分就病倒了,渾身發熱,額頭滾燙,來勢洶洶。
嚇得雲珍趕緊前往章華宮去稟告德妃,想請德妃拿了宮牌好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
雲珍去時一路上都在擔心,自從德妃重掌宮權後,她們幽篁館的待遇便遠不如前,雖說每次去稟報裴才人病了需請太醫,德妃也會派個太醫院的醫士過來,但是總不如之前宮權在裴昭儀手里時來的那樣快,往往今兒一早去稟明了,要到下午,甚至第二天早上才會見到醫士的影子。
裴嫊前幾次生病都不過是風寒,有些頭痛鼻塞,咳嗽流涕,並不是什麼急癥,又不願多事,見太醫雖來得晚,但只要來了就好,也並沒有抱怨什麼。
可是這回卻是起了熱癥,高熱不退,人都已經燒暈過去了,偏這會兒已是快到晚上了,若是再跟前幾次一樣,太醫要到明天才能來,那可怎生是好?
誰知此去竟是遇到了貴人,當著那貴人的面德妃一點絆子沒使。雲珍前腳剛回到幽篁館,後腳太醫就到了,一番診治之後,開了湯藥,服了一劑下去,到第二天早上,燒便退了。
等裴嫊醒來,雲珍便把已經跟雲香講過不下五遍的求醫記又精神抖擻地講給裴嫊听。
原來那日雲珍趕到章華宮,忐忐忑忑地請了宮女進去通稟,正在門口焦急等候之時,忽听一個尖細的嗓子道︰「聖上駕到!」
慌得雲珍忙跪下來見駕,不一時,听見一陣裙裾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女子驚喜的聲音道︰「臣妾恭迎聖駕,願聖上萬歲千秋,永享太平。」
弘昌帝親手將她扶起,道,「起來罷!」
德妃順勢抱著弘昌帝的胳膊,嬌聲問道,「聖上這會子怎麼想起來到臣妾這里來了?」
「恩,想起好久沒與珍兒一同用膳,便過來了。」弘昌帝說著,舉步正要入內,目光隨意掃過,瞥見雲珍,忽然問道︰「珍兒,那個宮女是你宮里的嗎,朕怎麼瞧著有些眼生?」
德妃急忙看去,陪笑道︰「這不是我宮里的,想是哪個宮里來回事情的,方才有宮人進來跟我通稟,我正要細問,聖上就來了,還沒作理會處。」
弘昌帝听了便皺眉道︰「你是哪個宮里的宮人,眼見馬上就到飯點了,出了什麼天大的事情趕在這個時候來回德妃,若人人都像你這樣,德妃這晚膳還用不用了?」
先前一直害怕發抖的雲珍听了這句話,忽然一下子福至心靈,哆嗦著道︰「回,回聖上,奴婢是侍候幽篁館裴才人的宮女,才人今兒下午不小心淋了雨,現在高熱不退,人都燒暈過去了,奴婢害怕極了,這才來稟報德妃娘娘想請個太醫去給才人診病。
弘昌帝听了,不言語了,只是看著德妃,這是後宮之事,自然是由德妃來打理。
德妃當即便命人拿了宮牌去太醫局請當值的太醫前去為裴才人診病。
其實若是弘昌帝這會兒沒有過來,德妃肯定是要拖上那麼一拖的,但是現在,不管那位裴才人再怎麼不得聖上的歡心,自已身為後宮主事,當著弘昌帝的面兒,如果不能體恤下面的宮妃,肯定是得不了聖上的意的。
德妃如今也知道,比年輕美貌,她是及不上裴嬿的,便開始在賢良淑德上下功夫,努力在弘昌帝面前和宮妃中樹立自已良好的正面形象。
所以,也就是說其實是托了弘昌帝的福,雲珍姑娘才能順順利利地請到了太醫。
要消化這個認知可真不容易啊,裴嫊真沒想到一向被她視為霉星的弘昌帝居然偶爾還能當一回她的貴人。
雲珍還在邊上感嘆,「聖上可真是寵德妃娘娘啊,巴巴的跑過去陪她用膳,還嫌我在飯點過去,打擾到了德妃娘娘,最難得的是,聖上居然連德妃娘娘宮里的宮女都記得住,一眼就看出我是個生面孔,不是章華宮里的人,這份用心啊,真是不一般。」
裴嫊听了,也覺得有些道理,難怪太後一直將德妃視為後宮唯一的敵手,裴嬿與她爭寵,只怕勝算的機會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