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記 第80章 借由琴曲挑卿心

作者 ︰ 綠意生涼

弘昌帝這一去,可不是一個月都不在宮中,在南苑行宮避完了暑,又領著太後和一幫妃嬪們浩浩蕩蕩的去了西山獵場行獵,直到過了九月才回來。

而這三個月里,裴嫊也確實被周太醫和橘泉調養的極好,面色紅潤,肌膚微豐,什麼心悸傷風發熱這些毛病一次也沒犯過。

周太醫最後一次來給她診脈時笑眯眯地言道,說是自從給她換了藥丸對癥下藥開始,一直補了這麼久,她的心膽氣虛之癥已經好了□□成了。至于氣血不足,體質虛寒這些癥候在他這位大國醫的回春妙手之下,也好的差不多了,日後再不用藥補,每日食補即可。

周太醫雖沒明說,可那話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裴嫊,您那什麼心悸的老毛病以後多半是不會再犯的了。

裴嫊可不信自己這麼多年的老毛病這位御醫只花了這幾個月功夫就能給她治好。果然,跪在殿前恭迎聖駕回宮時,還沒見到弘昌帝,只是听到「聖上駕到」這四個字,她的心口就又些悸動起來。

待到弘昌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熟悉的淡淡龍涎香氣盈滿身周,裴嫊一顆心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她上一次和弘昌帝夜談時的情景,他當時曖昧的神態、低沉的聲音、還有那專注的眼神。

她在這邊追憶往事,滿懷忐忑,心如鹿撞,弘昌帝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入了自己的寢殿,她直等到晚膳時分,也沒見有人宣她進去貼身服侍。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去,她心里也越來越沉重起來。有了三個月前的那一晚,她實在拿不準以後弘昌帝會如何待她,是繼續放在身邊當個宮女使喚,還是讓她搬出永安宮。

第二天,她終于等到了弘昌帝對她的安排,免了她每日貼身侍奉的所謂「報恩」之舉,白天不用她在跟前服侍,只需每晚睡在弘昌帝寢居的外殿值夜便是。

對于弘昌帝這樣的新安排,裴嫊很是松了一口氣。以後白日再不用跟在弘昌帝身後,被他支使的團團轉,只需每晚在弘昌帝就寢前為他送去一本他要的書,連服侍他淨面更衣這些活兒現在也不要她做了。她只需立在一旁等弘昌帝放下書本,合目而臥,她再輕手輕腳上前放下床帳,熄了燈火,悄然退到外殿,在榻上自行歇息便是。

何況這守夜的活兒著實輕松的很,她之前值夜的時候,弘昌帝沒有一次半夜里喊人進去服侍茶水的,她也不用擔心夜半三更的再和弘昌帝獨處一室,孤男寡女的覺得尷尬危險。

對于弘昌帝主動為自己減負這件事,裴嫊覺得很滿意。但是橘泉和瑞草卻顯然不這麼想,她才閑下來沒幾天,瑞草就忍不住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要不然怎麼這些天眉頭從來就沒舒展過,臉上的笑容也少了許多。

橘泉也補上一句,「少使的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很有些茶不思飯不想的。」

瑞草眼楮亮了亮,「莫不是聖上現下不許少使再去近身侍奉了,少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裴嫊忙啐道,「少胡說,越發沒規矩了,竟連我也取笑上了,我不過是覺得書荒,無書可讀,有些煩悶罷了。」

瑞草忙一指邊上的書架,「這里有一架子的書,少使還說無書可讀?」

看著那一架子的書,裴嫊就郁悶,雖然也有幾十本書,但全都是詩詞歌賦,畫冊琴譜,這些書她雖然也愛讀,但是一連三個月只能讀這幾類書,卻無經史子集、筆記漫談之類的書來讀,簡直無異于讓她整日吃素,不沾半點葷腥,這讓一個好讀書之人如何受得了。

而周太醫不許她看那些書的理由竟然是,那些書太費心力,一讀起來就會廢寢忘食,不宜她靜養,倒不如讀些短小的詩詞歌賦,陶冶情操,看看畫冊琴譜,怡情養性,對她的病倒有些助益。

她忍不住便道︰「上次周太醫不是說我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嗎,那也應該可以再看些史書筆記了。瑞草,不如你下次幫我找兩本筆記雜錄來讀可好?」

不等瑞草答話,橘泉催她道,「少使,快到亥時了,您該去含章殿當值了。」

裴嫊走到含章殿弘昌帝的寢室門口,已有一名內侍捧著個四方形紫檀雕花托盤候在那里,托盤里墊了塊藍色的方巾,上面放著本《南朝實錄》。

她走上前接過那個托盤,她這幾日最恨的就是每天這個時刻。一本本光看名字就讓人恨不能翻開細讀的書擺在眼前,卻偏偏只能看著封面畫梅止渴,連踫都不敢踫一下,這就好比放一盤魚在貓面前,卻拴著它脖子就是不許它吃到嘴里。

難道過了這麼久,聖上的氣還沒消,故意指定自己為他呈上每晚的睡前書,就是為了讓自己看得著讀不成,抓心撓肝地難受。

裴嫊心里這樣琢磨著,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弘昌帝,見他仍是同之前一樣,右手握著書卷,斜倚在榻上。燭光柔柔地照在他的臉上,顯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裴嫊忙低下頭不敢再看,眼角余光卻掃到幾個字,頓時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她想起一柱香之前她偷瞄弘昌帝手中握著的那卷書時,看見翻過來的那頁上印著的那幾個字,似乎和她剛剛所見的一模一樣,都是「外戚田氏」這四個字。

難不成這一柱香的時間,弘昌帝一頁都沒有翻動過?她心中既有了這個疑惑,眼角的余光便一直留意著弘昌帝那邊的動靜,這回可是偷瞧的清清楚楚,一刻鐘過去了,弘昌帝手中的書仍是一頁未動。

這可不像是這位天子一貫的習性,裴嫊到永安宮當值的第一天就發現弘昌帝也是個愛書之人,嗜讀如命,每晚不管忙到多半都要再讀二刻鐘的書才會就寢。像今晚這樣捧著書卻這麼長時間一頁未翻的情形實在還是第一次見。

難道聖上也有什麼心事不成?裴嫊忍不住又抬眼偷偷看向弘昌帝,許是這回目光停注的久了些,也看得仔細了些,這才發現聖上的龍顏雖然稱不上愁眉苦臉,卻也是眉頭深鎖,悒郁不樂,顯是有什麼難言的心事縈繞心懷。

再細想前兩日自己服侍他就寢時的情形,他也和今晚一樣,只在自己進來請安時道聲免禮,然後就捧著書倚在榻上,就這樣一直沉默到他合上書本,閉目安枕,多一句話都不會再說,不像他去避暑之前,無論是白日服侍他還是晚上值夜,他總要對自己說個十七八句話的。

如今他突然變得這樣惜言如金,倒讓自己頗有些不大習慣,也是自己前兩日也是一腔心事,忐忑不安,這才除了聖上的沉默以外並沒留意到其他。莫非他心中有了什麼難解之事,這才眉間陰雲密布,沉默寡言、連書也無心去看。

以前弘昌帝批閱奏折時,她也見過他劍眉緊鎖,甚至勃然大怒的模樣,最多心里覺得有些害怕。但是此刻見到他如玉石雕成的清雋面容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樣子,自己的心情忽然也莫名難過起來。

等到服侍完弘昌帝就寢,放好床帳,留下一盞羊角宮燈,熄了其他的燈火,自己退到外間躺在榻上,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緒仍是堵在那里,害得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可便是睡著了,也還是不大安穩,又做起夢來。

夢里雲山霧罩,到處都籠著一層煙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到底所在何處。耳中卻听得錚淙的琴聲響起,如林下清泉,又如山間流水,就那樣如輕風般飄入耳中,淌進人的心里。

那琴音初時如皎月初生,灑落一地清輝,又如新蕾初綻,早春枝頭第一抹粉桃在風中輕顫。琴音中的意境是如此之美,讓人恨不能掬一捧月下清輝,尋那枝初綻新桃,然而縱臨絕頂,尋之覓之,那一輪皓月仍是遙不可及,那初綻新蕾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倏忽不見,不知芳蹤何在。

這一曲琴音初時讓人心生歡悅、如飲甘露,中間纏綿悱惻、悵然若失,到了最後卻是糾結心痛、無可奈何。琴音之中傷悲之意大盛,听得人若有所感,悲從中來。

裴嫊是被耳中一團冰涼的濕意驚醒的,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是淚流滿面,只是為了一曲夢中的琴音?

可是為何此時她已然從夢中驚醒,可那悲傷的琴音卻仍在耳中縈繞不去?

被這琴聲所牽引,裴嫊披衣下榻,想要去看看究竟是誰不但有著如此高超的琴藝,還能彈出如此令人心動又令人傷懷的琴曲。

只走了幾步,她就知道這琴聲來自何處,又是何人所彈。

她輕輕掀起隔開內室與外室的重重簾幕,果見弘昌帝背對著她,盤膝坐在榻上,膝上擺著一張琴,那令人心為之傷、魂為之消的琴音便是從他手下流泄而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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