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昨晚睡得並不好。無數次的被喜兆兩個字驚醒,然後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怎麼會呢?這怎麼可能呢?
她會惡心嘔吐是因為昨晚的見到的某人又勾起了她此生最不堪的一段記憶;她的月信從來就沒準過,遲來三個月也是有的;白日總覺得困,那是因為每晚弘昌帝都要把她折騰到過了子時,晚上睡不夠,白天能不渴睡嗎?
至于胃口不好,似乎自從她知道弘昌帝恩寵她的真相之後,她就一直都沒什麼胃口了。不只她的食欲減退了,就連閨房之樂她也一無所感了。
在弘昌帝之前,拜她二哥所賜,她一直以為男女之事是這世上最為骯髒羞恥之事,連男子的觸踫都覺得忍無可忍,即使那個觸踫她的人是當今天子,九五至尊。
再後來,她慢慢不再排斥他的擁抱,他的撫模,還有他的親吻,她甚至覺得他的懷抱有些溫暖,他的親吻有些醉人。
那一晚,他如狂風驟雨席卷而來般的強行佔有了她,當時她只覺得痛,但是在那最初的痛楚過後,便是她再不願承認,她的身體仍是感到那麼一絲快感的,雖然微弱,卻讓她後來忍不住想要更多。
等到了上元節那晚,她才終于明白什麼叫敦倫之樂,魚水之歡,原來男歡女愛的滋味是這等美妙。
可是現在,那種美妙的滋味她卻再也品嘗不出了,無論弘昌帝怎樣變著法兒的在她身上試驗,溫柔的,霸道的,勇猛的,激烈的,甚至瘋狂的,除了上那一絲微渺的快感,她再感受不到其他,之前那種如升入雲端的美妙滋味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無處可尋。
也不知昨晚她沒有盡職盡責的去侍寢,弘昌帝是不是又不高興了。這些日子,她于床第一事上興趣缺缺,只當是完成任務,每天逃不了要干的活兒。哪知她越是有些消極怠工,弘昌帝的興致就越是高漲,每晚都要折騰她三、四次才肯罷休,毫不顧惜她的身體,如果躺在他身下的是鄭蘊秀,他舍得這樣對她嗎?
裴嫊趕緊打住,不敢再想下去,再這樣想下去,她和一個妒婦有什麼兩樣?她掀開床帳,正要起身下床,橘泉已經上前來扶住了她。「娘娘昨晚睡得可好,怎麼不再多睡一會兒?」
「醒了,便不想再睡了。」裴嫊淡淡地道。
橘泉給她披上一件外衣,「昨晚聖上听說娘娘在宴席上身子不適,還特地過來看娘娘,見娘娘已經睡了,怕擾了娘娘,不許奴婢們喊您起來。」
裴嫊正在系衣帶的手頓了一下,才道︰「聖上可說了什麼?」
「聖上只說讓奴婢們好生伺候娘娘,還說等下了朝,便帶周太醫過來給娘娘診脈。」
裴嫊臉色微變,正想再多問幾句,就听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嚷道︰「姐姐,你可好些了嗎?」接著便見一個黃衣少女奔了進來,不是她妹子裴嬿又是誰。
裴嬿一進來,先福身給她姐姐行了個禮,然後便走上前來細細瞧著她的面色,笑道︰「姐姐的氣色瞧著比昨晚上好了很多,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裴嫊搖搖頭,一時梳洗完畢,裴嬿見裴嫊始終有些悶悶的,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便道︰「姐姐怎麼瞧著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要不,我陪姐姐去園子里走走吧,也好散散心。」
裴嫊還在沉吟,橘泉已出聲勸道︰「娘娘您如今的身子最是要緊,不如還是呆在這知止齋好生休息,再過半個時辰,聖上便下朝了,周太醫還要過來給您診脈呢?」
橘泉本是一片好心,擔心她若是當真有了喜脈,出了這永安宮被什麼人沖撞了可怎麼得了。偏偏她的這番忠言听在裴嫊耳中,恰恰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真真是不中听的逆耳。
裴嫊本來也不是一定要出去逛園子散心,這會子听橘泉這麼一講,反倒再也在這屋里坐不住了,起身拉了裴嬿就走了出去。
橘泉見了急得一跺腳,朝瑞草使了個眼色,她自己忙急急的追了上去。
甫一入園中,便有桂花的甜香飄來,讓人心曠神怡,裴嫊也覺得心頭略清爽了些。
裴嬿這一路上一直在小心察看她的臉色,見她眉頭稍霽,便笑道︰「怎麼樣,還是出來逛逛園子,最能散心解悶吧,姐姐這會子是不是心里舒服些了?」
見裴嫊笑著點了點頭,她又指著西邊一處荷塘道︰「姐姐,你看那邊的荷花開得可真好,咱們也過去看看吧?」
可惜裴嫊怕水,自從九年前落水生了一場大病之後,輕易絕不到水邊去,當下只說自己有些累了,坐在一處亭中歇息,讓裴嬿自去湖邊玩賞。
可哪知裴嫊在這邊還沒歇多大一會兒,裴嬿那邊就出了事兒。
湖邊離裴嫊所在的亭子並不太遠,她遠遠的看見她妹妹跪在地上,邊上立著一個盛裝麗人,瞧著像是德妃的模樣,似乎正在訓斥她妹妹。
這下裴嫊再也坐不住了,便是再怕水,也得走過去一看究竟。
等她走到近前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宮女走到裴嬿身邊,舉手便要朝她臉上打去,她忙喊道︰「住手,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德妃聞言,慢悠悠的轉過身子,嘴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喲,這不是淑妃娘娘嗎?怪道我說這裴美人怎麼這麼大膽,敢對本宮不敬,原來是跟著她當淑妃的姐姐一道出來的啊,這可真是狐假虎威啊!」
裴嫊秀眉微蹙,心里有些後悔。前兩次她單獨一人出了永安宮去串門子,都沒發生什麼糟心的事,沒什麼人跑到她面前來給她找事,倒是讓她有些大意了。
她身後的橘泉心里已急得不得了,比裴嫊還要擔心。之前幾次裴嫊出了永安宮,雖然弘昌帝沒有陪著她,但都是替她安排好了的,哪里有人敢去煩她,可是這次是她臨時起意,她們哪來得及做出安排。眼見德妃這架勢,是定要鬧起來的,萬一,她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知我妹妹犯了什麼錯,德妃要如此懲罰于她?」裴嫊問道,既然都被人說是狐假虎威了,那她也不妨抖抖紙老虎的威風。
「目無尊長,不敬本宮。見了本宮不但不請安問禮,反倒還直直的往本宮身上撞過來,還不肯給本宮陪罪。實在無法無天,可惡至極。賞她幾個耳光已經是便宜她了,本宮這也是為了她好,她今日是撞了本宮,若是他日撞到了聖上,驚擾聖駕可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啊,淑妃娘娘?」
裴嫊還不及開口,裴嬿已經大聲叫了起來,「你胡說,我雖然撞到了人,但那個人絕不是德妃娘娘你,不過是你身邊的一個宮女罷了,難道我堂堂一個正四品的美人,撞到一個宮女還要給她陪罪不成?」
「喲,」德妃有些夸張地怪叫道︰「真是瞧不出來啊,裴美人年紀輕輕的,說起謊話來還真是順溜啊!瞧瞧這張小嘴多會說話,一句話就把自個給撇清了,還倒打一耙,和著你不但沒有任何過錯,倒是本宮故意為難誣陷你了?」
裴嬿一揚脖子,恨聲道︰「本來就是。」跟著她的侍女碧桃一臉害怕著急的跪倒在裴嫊面前,哭道︰「淑妃娘娘,求求你救救裴美人吧,美人她說的都是真的,沒有半句謊話,她真的只是踫到了德妃娘娘的宮女而已,求娘娘替我們美人做主啊?」
裴嫊心道,自已妹妹這個丫頭倒是忠心又機靈,知道這個時候就該她來忠心護主,在自己面前哭求一番,這一番話,不但是跟自己求救,也是做給德妃看的。
其實便是裴嬿她們不說,她也知道這多半是德妃故意挑起來的。裴嬿究竟撞的是誰並不重要,因為歸根結底,德妃的矛頭其實全都是沖著她來的,她妹妹不過是受了池魚之殃罷了。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坐視不理,任由德妃這麼欺負她妹妹。
「既然德妃和裴美人各執一詞,可見其中定然是有什麼誤會的,不如請德妃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貴手,饒了我妹妹這一次可好,改日我定然備份厚禮親自上門代我妹妹給德妃陪罪。」裴嫊只想趕緊息事寧人。
可惜德妃卻不這麼想,她看也不看裴嫊,自顧自端詳著手上的指環,冷笑道︰「淑妃娘娘還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輕飄飄一句話就讓我饒了你妹妹?若是人人都像淑妃娘娘這樣只知因循私情,仗著自己品級高就來說情討饒壞了宮中的規矩,那可叫本宮今後如何執理六宮諸事呢?」
裴嫊面上一窒,畢竟如今這鳳印仍是德妃在代掌,後宮之事也是她在掌理。「我倒並非是要因循私情,便是公堂上斷案,若是下面跪著的人喊冤,也是要重新審一審的。裴美人早已說明她撞到的並不是德妃,偏偏德妃又一口咬定。不如等理清了此中內情再行做出懲處也為時不晚?」
德妃面色一沉,「淑妃娘娘,容本宮提醒你一句,縱然你身居四妃之次席,比本宮名份上稍稍高了那麼一點點,但咱們都是正一品的妃位,也算是平起平坐,何況聖命代掌鳳印的是本宮而不是你。本宮既然執掌六宮,那麼要如何懲處一個犯了錯的宮嬪還輪不到你來指手劃腳。你們都愣著干什麼,還不快給我掌這個賤人的嘴,不到三十下不許停下來!」
德妃一聲令下,圍在她身邊的六名宮女立時便撲上來三個,兩個要按住裴嬿,一個已經掄圓了胳膊,準備左右開弓。
裴嬿從小嬌生慣養,哪里受過這等委屈侮辱,哪肯就這麼乖乖的跪在那里任人欺負,使足了吃女乃的勁兒,拼命掙扎,碧桃也沖上去幫忙,愣是給她掙月兌了鉗制,想要逃跑。
德妃哪里肯放過她,立刻讓跟著的六名宮女一齊上陣,一定要再把她捉拿按倒。
橘泉一見這亂糟糟的場面,心中越發覺得不妙。淑妃娘娘身邊除了自已只有春櫻和春柳兩人,而德妃那邊卻有六個宮女,她們抓裴美人這麼奔來跑去的,萬一沖撞到了淑妃娘娘,這里又是湖邊離湖水又近,若是有個閃失,可怎生是好?
橘泉趕緊朝二春打眼色,示意她們圍在邊上,護著些裴嫊,她自己趕緊上前一步,想攙著裴嫊避到一邊去,免得引火燒身。
裴嫊扶著她的手,才走了一步,忽覺一股大力從左邊沖過來,身子控制不住地朝後倒去,一路滾下湖邊的斜坡,直跌入池中。
暗沉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