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發現他的墨梅被人全給偷光了,直到第二天他心里還在生著悶氣。因著近日朝中並無大事,全是那些個門閥世家爭來斗去,他此刻心情不好,不耐煩再坐在龍椅上看著那班大臣們唱念坐打,干脆稱病不朝。那處梅塢他是再不忍去的,卻又想看看梅花,當下腳下便不由自主的往梅園而去。
然後他就見到一位碧衣美人正立在一樹白梅下,伸手采那梅花上的雪。那女子只顧專心采雪,卻不妨腳下一滑,眼見就要摔倒。
他又怎麼會讓如此佳人在他眼前滑倒呢?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他已經認出了她,那個在簪花詩會上唯一一位將手中杏花投給了自己的閨秀,滎陽鄭家的嫡長女鄭蘊秀。
名滿帝都的才女依偎在他的懷里,抬起如秋水一般的眼眸,含羞帶怯的看了他一眼,復又低下頭去。
他心中一動,月兌口便問道︰「你采這梅花上的雪水,是拿來做什麼的?」
「妾素來喜梅,更喜用梅上雪水烹茶而飲,只覺此乃人生一大樂事也。」鄭蘊秀說著,忍不住抬起一雙妙目又朝他看過來。
他看著那雙肖似那個孩子的眼楮,眼如水杏,明若秋水。會不會,眼前這個女子就是他在心里念想了無數遍的那個人呢?
要想確定這一點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消問她一句話就好。可是到了上元節,他和鄭氏立在城樓上觀燈,他正要問出那句話來,就見裴嫊走了過來。
許是這些日子習慣成自然,他順手就把她攬到了懷里。可是一嗅到她身上那一縷不同于寞香的馨香,他的手不自覺的便緊了緊。
「愛妃這回用的莫非是梔子香露,聞著倒像是春日里梔子花的香氣,馥郁清幽,香氛宜人。」他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氣,問道。
一得到她肯定的答復,他月兌口便問道︰「不知愛妃幼時可曾也在上元節出外賞玩過?」明明方才已經听她妹妹說她們姐妹從未在上元節出外賞燈,但他卻仿佛魔怔了一般還是不死心的想要再確認一下。
只因為,那年他將那孩子抱在懷里時,她身上依稀便是這樣的香氣,馥郁清幽,香雅宜人,讓人想起四月的春天。
她還是搖了搖頭,那一刻,涌上他心頭的竟然是微微的失望。他立刻甩開她的手,他根本就不該問她的,他該問的人應該是立在邊上的那位碧衣女子才對。
鄭氏果然給了他想要的答案,盡管她已經不記得他當日戴著什麼面具,但是多半是不會錯了,在隆興二十二年庚辰之亂中與他相遇的便是這位鄭家的女兒,鄭蘊秀。
心底追思渴望了這多麼年的人兒原來近在眼前,他終于知道了她的下落,知道了她姓甚名誰,也看到了她的如花容顏,可為什麼他心中的喜悅只有那麼淺淡的一層,更多的卻是悵然若失。
也許便是這種悵惘使他又沒頭沒腦的問了裴嫊一句,「愛妃為何要在上元節這天特意用這梔子香露,可有他意?」
「冬日雖寒,然春日亦不遠矣。」
弘昌帝心中一動,這不正是那晚他嗅到那孩子身上淡淡花香時的感覺嗎,明明是寒冷冬夜,卻覺得春日的溫暖已近在咫尺。
可是不但她自己親口所言,就是他派出去查訪的人也回稟道,衛國公府的幾位千金確是從小就不曾在上元節出門去看過花燈,哪怕一次都沒有。
看來這只是一個巧合,即使她也有一雙長得酷似那個孩子的眼楮,即使她也喜歡用梔子香露。但這些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她不是那個孩子,當年救了他,在那個無比寒冷的冬日為他驅走一絲嚴寒,帶來些許溫暖的那個人——不是她。
他去南燻殿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但是更多的時候他仍是消磨在她的昭陽殿里。他知道自己應該冷淡她些,但卻控制不住的仍是日日都要去她的寢殿歇息。
初時他刻意種種示寵于她,不過是為了逗著她玩,便如貓戲耗子一般,她最怕什麼,他便給她來什麼。這種折磨人的法子倒也讓他龍顏大悅了一段時間。可是現在他發現他再這樣去近身調戲她不僅僅是在折磨她,更是在折磨著他自己。
那日听到她的宮女說她又在沐浴,他本是一腔怒火,他就這般討人嫌嗎,不過是被他模了一把,她就要再把自己給洗一遍。
可是看著她從浴桶中出來,美人新浴,容色無雙,他的小月復立時便有一股熱流涌動。他僵立了半天,盯著她死死的瞧了半天,卻還是轉身離去,隨意點了一個寶林來侍寢泄火。
哪知他體內那股邪火雖然燒得猛烈無比,但在那寶林身上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興致全無,賜了她一碗避子湯便讓她回去了。
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從宋寶林之後,他再沒有臨幸過別的女人。
不想兩個月後這個不安分的女人居然說她有了喜,真是不知死活。對于這一胎,他是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的,這個小寶林若是有本事,能把孩子順順當當的生下來,那他就養,若是有個什麼意外,他也不會心疼。
但是听到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他立時就抬眼朝裴嫊看去。
她的臉上有意外,有驚訝,別的就再也沒有了,就連一絲妒意都沒有,甚至還殷勤備至的勸自己多去看看宋寶林。
他一怒之下,當晚便離了她的昭陽殿,他也不知自己因何就冒出來那麼大一股火氣,越想心中越是煩亂,便打定主意這幾天都不到她的昭陽殿去,眼不見心不煩。
哪知第三天她就出事了。
他一得了消息就趕了過去,步履如飛,正好接過她的話頭,替她擋去了一樁罪狀。她偷偷服食那瓷瓶里的藥丸,他早就知道了,若真想治她和宮外私相傳遞之罪,早就發落下來了。只是此時和她被人構陷的毒害皇嗣、巫蠱之罪比起來,這和宮外私相傳遞藥物已然算不上什麼滔天大罪了。
她是被人栽贓誣陷的。只听長喜說了一個開頭,他就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沖著她去的,只是為了要除掉她。
後宮這些女人們爭寵,能玩出什麼新鮮的花樣來,除了下毒誹謗,就是弄些小人木偶之類的來構陷栽贓。簡單直白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誰為魚肉,誰為刀斧,誰是無辜獲罪,誰又在暗中得利。
只可惜無辜的不見得便能洗清冤屈,而那幕後的黑手多半卻能得償所願。只因為定人生死的帝王天子心都是偏的,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和你是不是無辜清白沒有一文錢關系。
楊楨自問他的心也是做不到不偏不倚的,何況這確實是一個好機會,一個可以借此機會一並連裴家一鍋端的大好良機。雖然目下裴家在朝堂上還有些勢力,但有了裴嫊這樁彌天大罪當由頭,想必也不是端不掉裴家。
可是他卻猶豫了。他把昭陽殿所有的宮人都下了廷獄,連同她的兩個貼身宮女,卻把她護到了自己的永安宮里。倒也不是當真對她寵愛無比,他只是不想她死。
從小在宮中長大,他如何不知道曾經得寵的宮人一旦獲罪失勢,有一小半都是等不到裁決下來,就在收押待審之時因種種莫名其妙的原因無聲無息的死去。
所以還是把她放在他的寢宮里住著最為安心。他幼時曾經養過一只黑貓,極為喜愛,有一次放它獨自出去玩耍,再見到的已經是它的尸體,被哥哥們用彈弓打得傷痕累累的尸體。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養過貓,但也明白了一點,在這宮里如果有了喜歡的東西或是人,那就一定要把她看緊在身邊,不錯眼的盯著,這樣才不會失去。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她,但是在還沒得到她那美妙的身子之前,他是舍不得讓她死的。
在天香樓,他拿她生母的臨終之言誘導她從了她,又給她喂了三粒那日從她那里得來的鎮心安神丸,他本想再喂兩粒,但一想到周太醫說此藥服多了于身子有害,到底還是只給她服了三粒。
本想著這次總能得償所願,一親芳澤,她卻還是不爭氣的暈了過去。即使她暈過去,他也還是可以吃了她的,一旦得了她這付身子,他就不會老想著她,就能一把丟開她,借著此次巫蠱之禍把她還有裴家全都一鍋端了。
他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卻還是在最後關頭下不了手。
他放過了這個整垮裴家的大好良機,一力替她壓下此事,還她清白。也許除了她這付身子,他對她還有些別的想頭。
他喜歡听她撫琴,喜歡看著她讀書時全神貫注的痴迷模樣,更喜歡躲在簾子後面偷看她沐浴,他還想,還想再嘗一嘗她親手做的那些美味佳肴。但是自從他對她青眼有加以來,她再也沒親手為他做過一樣吃食,最多給他煮碗茶喝喝就算不錯了。
她曾經不辭辛苦的跑到永安宮給他送過無數的吃食,但他卻只嘗過她擱在幽篁館樹下的那三塊點心。看著立在一旁白白胖胖的長喜,楊楨心里那股子後悔瞬時就變成了熊熊的妒火,當年裴嫊做的那些美食真是便宜了這個狗奴。
還好這丫頭總算懂得知恩圖報,還知道要來謝個恩,盡管是在某人的刻意提示下才做了幾個菜,但也讓楊楨吃得龍心大悅,有心想賞她點什麼,哪知她心里想到的竟然只是那張焦尾琴?若是換了她妹妹,早就搖著自己的胳膊要他的寵愛一百年不許變了。
更讓他郁悶的是,拿了他的琴,轉眼就又送給了別人,她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把他這個天子放在眼里,他給她的東西在她眼里就這麼不值當,就是讓她拿去借花獻佛的?
他一腔怒火還沒來得及發泄出來,她卻和她妹妹好死不死的要往槍口上撞。那日他和容清飲酒,容清一下沒站穩,恰好倒在了他懷里,正好落在她們姐妹眼中。
她當時臉上那是什麼表情,一臉的震驚還有,嫌惡,她真當他喜好男色不成?
更讓他火大的是,為了給她妹子求情,她竟然張口就是滿嘴謊話,看來他真是太寵著她了,簡直把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最讓他不能忍的是,她這麼急著認罪,不惜替她妹妹頂罪,不就是想讓自己降罪于她,然後好躲開自己嗎?
既然這個女人這般想要遠離自己,那朕索性就成全了她,朕就不信朕還忘不掉一個裴家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目測明天不會更,大家後天晚上來看吧,謝謝給俺留言的親們,看到你們的評真是滿滿的正能量啊